这天晚上,下了一场罕见的雨,雨很大,冲走了所有的鲜血,但雨再大,都冲不走那遍地的尸体,更冲不淡心中的锐痛,全军上下默地看着我号啕大哭,泪水雨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亲手葬了云清与云娘,当泥土遮盖他们那张年轻的脸庞时,我全身都虚软了,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云清,我们何以至此?想起云清抱憾的双眼,云娘冰冷的脸庞,我觉得就像发了一场噩梦,昔日结伴同游、拌嘴说笑,仿佛就在昨日,怎么就成了阴阳相隔,永生不见?
“大小姐,雨大——”
“大小姐,你浑身湿透了,回营帐吧,兄弟们的尸体,我们处理。”
“大小姐,回去吧。”大家都劝着我,但我的脚有千斤重,怎么都挪不动分毫,那瓢泼的大雨,狠狠砸在身上,似乎能冲刷那一浪又一浪的疼痛。
我们胜利了,但那些倒下的弟兄,我却带不了你们回家了。满目都是尸体,满脑海都是鲜血,心好不苍凉。
“云儿,快回去看看,孩子不舒服。”龙七静悄悄地走到我身旁,听到孩子不舒服,我心慌,赶紧往前跑,估计是今日吓坏他了。
回到营帐,孩子正睡得香甜,那有半点不舒服?这死人又骗我?
“龙七,你——”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雨那么大,我心疼,恼我骗你,就狠狠捶几下吧。”龙七一边说,一边拿干布擦干我的脸,脖子,发丝,动作轻柔,我握紧的拳头一下子松了开来,他毕竟一番好意。
“衣服湿了,脱了。”龙七递给我一身干爽的衣服,声音强硬,对上他晶亮的眸子,我有点着不自然。
“我们孩子都有了,还怕我看?有什么没看过?”估计真怕我着凉,他笑笑走了出去,但走前迅速亲了我一口,温热的唇瓣贴在我额头的瞬间,我的心一下子跳得急促,脸微微发烫。
我还没来得及责怪他,他已经消失在眼前,这家伙越来越狡诈了。
雨后空气清新,再闻不到一丝血腥,经过雨水冲了小草更加苍翠,一切显得那么生机勃勃,死亡、鲜血、尸体、战争似乎已经远离我们,如果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啊,我看得出神,并不留意龙七已经走到身旁。
“漫云,你竟然替我生了一个孩子。”龙七轻轻将我拦腰抱住,声音充满了感激与欢喜,我没有闪,突然渴望这样一个结实而安全的胸膛,可以让我靠一靠,这么多年了,我实在有些累了。
回眸看,他那张脸漾着一抹粉色,竟艳若桃李,尤其那眸子碧波流转,实在是妖孽得很,两人的身体贴得那么近,彼此的体温传递着,我有些不自如,我禁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松手,有人。”我低低地说。
“你这可恨的女人,竟然瞒着我这么久,如果我死了,如果我来迟一步,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我有一个儿子?”龙七的眼神那个狠,似乎想将我一口吞了,但却一边说,一边往营帐里面走,估计不想让旁人看到他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真想掐死你。”我以为他只是嘴里说说,不曾想他真的动手掐,我没预防,被他掐了一个结实。
“你竟然替我生了一个孩子,这家伙竟然是我的孩子,就是再被你打十掌,流一桶血,都值了。”
“我那舍得掐死你。”这家伙突然又笑了起,蔚蓝色的眸子异彩纷呈,荡漾着脉脉深情,看得我心神一荡。
“啊——”我走神的当儿,这死人,竟在我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流下了一排牙印。
“没舍得掐死你,亲一口算了。”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我,这是哪门子的亲?他这是咬好不好?
“不爽,你可以亲我一口?”这人脸皮厚得让人发指,说话间,他眸子微睐,带着几分朦胧的美感,性感的唇瓣一点点凑近我,充满诱惑,这人又来勾引人了,我困极倦极,懒得理他,亲了一口小初十,倒地就睡。
“为夫也要。”龙七一脸春情将脸凑来。
“我楚漫云无夫。”我一手他推开。
“你——”他气得直抽气,而我实在倦,很快睡着,梦中似乎有一把火烘烤着我的身体,很暖很暖。
半夜醒来,灯光没有吹熄,龙七没睡,他正凝神静气,注视着小初十,那专注的样子真让人动容。
“云儿,我怎么都看不够你们母子,真的属于我了吗?我是不是在发梦。”他发现我醒了,伸手搂住我的腰,微微用力,我整个人倒在他怀中,姿势十分暧昧,我整个人变得僵硬。
“放松点,这腰硬得像块铁。”说话间,他朝我的腰轻轻揉捏了一下,亲昵又自然,我的脸又禁不住微微发烫,这人时刻不忘调情一番,但被他这样一捏,整个人真的柔和下来,两人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小初十,夜静谧而美好。
“云儿,我觉得很幸福。”龙七回眸定定看着我,眸子有温暖的火焰闪过,不知谁主动,我们的唇覆盖在一起,这一吻吻得格外缠绵火热。
“云儿,我想——”我躺在床上气喘吁吁的时候,他脸色桃红,媚眼如丝地看着我,但我现在哪有这心情与精力?
“我困了,谁碰我,我跟谁拼命。”说完我推开他继续睡,睡了一会我微微睁开眼睛,竟发现他还在咬牙切齿看着我,赶紧闭眼。
担心冷凌风那边熬不住,我们不敢停留,第二天一早就已经起程,我抱着小初十坐在马车上,淡淡的曙光照在小初十的脸上,显得那么恬静,希望这些天的血腥都不曾留在他的记忆之中。
但途中有消息传来,一队声势浩大的山贼,侵扰西京,烧官宅商铺,抢货扰民,弄得京城鸡犬不宁,听说这山贼的破坏力不输一支强大的军队,西京大乱,大臣慌乱,急请皇上归京。
与此同时,凉州四千狼云军在牧歌的带领下,装成恶鬼,每天杀几个西凌的士兵,制造恶鬼杀人的舆论,驻守凉州的士兵天天提心吊胆,而冷凌风这边又迟迟攻不陷,不得已秦厉撤军赶回西京。
消息传来当晚,全军振奋,大家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有些还拿起锅瓢碗筷又敲又笑,声音在大山回荡,飘得很远很远。
流了那么多鲜血,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西凌终于撤军了,我们终于保住了凉州,我朝着大山大吼了一声,声音带着狂喜,又带着沉痛,我们终于胜利了,骆虎,孙周你们听到了吗?所有长眠于地下的兄弟,你们听到了吗?
“龙七,你做海盗不过瘾,又做山贼了?”那时我以为这山贼也是龙七的人。
“这山贼不是我的人,我的人调了那么多来这边,古夏那边已经岌岌可危,哪还有多余的兵力扮山贼?这些人来自北国,怕引起国家纷争,才扮成山贼。”来自北国?我愕然了,我跟北国似乎从来不打交道。
“你以为是北天弘派兵来救你?楚漫云,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这般自作多情?这天下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傻瓜被你勾引得神魂颠倒。”听到这话,我怒,我最讨厌他说我一把年纪。
“楚合欢当年身边的丫头小叶,如今是北国的皇太妃,听说与北国的皇上,北国的第一美男子北天帆有点暧昧,公孙宇说能给我借兵回来,我问他俩人是不是好过,他矢口否认,还骂我思想龌龊。”
“小叶怎么做了北国的太妃?”
“想知道?那亲我一口。”
“滚,思想龌龊。”我红脸推开他。
“我想自己的女人哪龌龊了?我不想你,还能想谁?”这家伙能不能小声点?好在附近没什么人,要不什么脸都被这家伙丢光了,我的嘴角却禁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得知西凌撤军,我们一路欢呼雀跃,都恨不得马上赶回去,但回到凉州,我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房屋店铺成灰,昔日繁华的凉州已经满目疮痍,西凌大军临走之前,将能拿的拿走,拿不走的一把火全烧了,农作物都毁了,就连水源都下了毒,玷污了,凉州俨然成了一座废墟死城。
唯一没有破坏的就是楚府,那座宏伟的建筑伫立在一片废墟之上,是那样的悲壮凄凉!秦厉你毁了整个凉州,独留这样一座楚府又有什么意义?
霸不了,即毁之,这的确是他秦厉一贯狠厉的作风,这样的凉州,需要恢复当日的繁华,那得多少年?
我们的军队,逃亡在外的百姓,这一路回来,都是欢呼雀跃,但自看到家园被毁,喜悦没了,眸子的亮光消失了。
家园尽毁,亲人在战场中死亡,有人悲从中来,低声呜咽,悲伤的情绪能传染人,不一会哭声震天,那悲嚎让天空也比平时显得阴霾,就连空气也带着哀伤的气息。
“屋可以再建,树可以再栽,只要人还活着就好。”当我们站在这片破败不堪的土地时,冷凌风说,颀长的身躯如风雨下永远不会倒下的青松,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心有点酸。
屋子可以重建,树可以再栽,但没了楚合欢的冷凌风,是何等的寂寥?
“嗯,只要人在,我们凉州就在。”我握着拳头说,无论多么艰难,我们都不能被打倒。
“大家想哭,就尽情狠狠地哭上一回,在这片土地上谁也不笑谁?但哭完我们得擦干眼泪,这片土地虽然已经破败不堪,虽然已经满目疮痍,但它依然是我们的家园,它是所有年轻的将士,用鲜血换来了,我们不能让他们白死。”冷凌风的声音浑厚而有力度,当他的声音响起之时,四周的哭声停了。
“想当年,我们的先祖来到这里,毒气弥漫,野兽横行,遍地毒草毒树,便我们一代一代生存下来,靠的就是这双手,先祖为我打下这片天,撑起一天蓝天,我们也得为我们的子孙重建家园,从今天开始,是凉州的子民,现在就给我擦干眼泪,是凉州的子民,现在就给我挽起袖子重建家园。”我站在高坡,凝视着我们的将士,凝视着我们的百姓。
“好——”狼云军率先应答,声音震天。
“好——”冷家军振臂大呼,声音如海浪,一浪比一浪高。
“好——”蹲在地上嚎哭、呜咽的百姓站了起来大喊,他们的声音悲壮,但震天动地,带着泪光的眸子,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们挽起了袖子,一起清理烧毁的店铺、家园。
狼云军、冷家军唱着豪迈的军歌,老百姓喊着欢快的劳动号子,虽然心中伤痛依旧,但我们对新的生活依然充满希望,抬头望去一片热火朝天,就连阴霾的天空,也变得天高云淡。
不远处,我竟然看到龙七那挺拔伟岸的身影,他竟然也跟百姓、将士一样干活,与百姓打得火热,那边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这家伙身份本来就惹人关注,加上那俊美的脸庞,挺拔的身躯,就更加吸引目光,偏偏他做事又毫不掩饰,发现我注视他,竟然还朝我抛了一个极为销魂的媚眼,一时无数人朝着我偷笑,我的脸火辣辣的,有一种偷情被当众逮住的窘迫。
“这是我和你们楚城主的孩子,姓龙名初十。”大家坐下来歇息喝水的当儿,龙七竟然将小初十抱了出来,并逢人就说这是我与他的孩子,亲生儿子,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跟他的关系。
他一边走,一边说,笑容绚烂如花,明媚若骄阳,那幸福自豪的样子,似乎全天下就他龙七做了爹,怒得我想拿一块裹脚布塞住他的嘴巴,他能不能不那么张扬?
“是吗?这是楚城主的孩子?长得真好看。”
“楚城主的孩子?太好了,太好了,这眼睛真像大小姐。”
“楚城主有孩子了?”
龙七的话击起千层浪,一时大家的恭贺声、赞美声响起,虽然百姓那么高兴,但我弃妇生子,说不得光彩,真想找一个洞钻。
“云儿,我们的孩子笑了呢?”我狠狠地瞪着龙七,但他却装没看到,抱着小初十走近我,那声云儿甜腻得我头皮发麻,我真想伸手去掐死他。
冷凌风则忙着联系物资,他的生意也扩展到不少国家,加上他交游广阔,朋友众多,得知凉州如今的境况,纷纷通过不同的途径给我们送来帐篷,干净的水,干粮等援助。
我们楚家在外面经商的商队,在凉州解困之后,源源不断地运物资回来,所以我们不至于一下子穷途末路。
而我们狼云军,大都隐藏在村庄里,种植粮食蔬菜、打井建屋,养鸡养鸭样样精通,凉州的百姓也个个能吃苦,相信这一切苦难很快就会过去。
虽然现在的凉州一片狼籍,但只要它在我们手中,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会更加繁荣富庶。
“龙七,古夏政局不稳,你先回去吧。”龙七带了那么多亲兵前来相助,我还真怕古夏那边出事。
“嗯。”龙七嘴里应答,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因为有各方面的支援,老百姓的勤劳,凉州在短短时日,就变了样子,断瓦残壁已经被搬走,新打的井已经能满足日常需要,老百姓养的鸡鸭虽然还小,但已经到处可见,菜地也一片绿油油的,长势喜人,看得精神大振,因战争逃亡在外的大户人家,得知凉州解困,也纷纷回凉州,重新建屋子。
“凉州再穷再破,也是我们的家,离开凉州如漂泊在外的浪子寻找不到根。”
“凉州有难,我们弃城而逃,本无颜面回来,但思乡情深,这是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舍不下啊!”
我和冷凌风,牧歌开始重新规划,准备重建凉州城。虽说很忙,但我斗志昂扬,狼云军与冷家军也很卖劲,只是他们歇息时会嘴痒乱说话。
“你们说龙城主是怎么降服我们大小姐的?”
“你们说他们在床上有没打过架?”
“你看我们的大小姐脸红润了,笑容多了,脚步也累盈了,女人还真需要一个男人。”
“我们大小姐这是久旱逢甘雨,你们不觉得大小姐比以前更美几分吗?尤其她笑的时候那个美呀!每天看得我心痒痒的。”
啪——说话的人被人打了一巴掌。
“大小姐你敢想?大小姐你也敢心痒?”
“哪里痒了?大小姐我刚刚没听清楚。”我此话一出,鸟兽四散,那说心痒的家伙吓得脚都软了。
“走慢半步,我打断他们的腿,我的女人他们也敢想得心痒痒?”不知什么时候,龙七走到我身后。
“不过有两句话,他们说对了,第一女人还真需要一个男人,第二句是云儿的确容色甚好,我云儿,我们已经好些时间没有——要不——”龙七压低声音,欲言又止,一边说,一边勾魂地看说我,当中含义不言而喻。
这大白天,居然说这个?抬头四周不但人来人往,就连冷凌风也在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远方,我的脸唰一红到极点,冷凌风这家伙听力甚好,不可能没听到。
“你那么想,赶紧回商州去,你府中有大把十三四的小美人等着你。”我狠狠地瞪了龙七,掉头就跑了。
“我真的要了,你可别怪哦!”身后传来龙七和冷凌风的笑声,这两个甚是该死。
晚上我匆匆往营帐赶,我想小初十了,虽然有奶娘照顾,但心中始终牵挂。虽然我的楚府纹丝不动,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但百姓一日没有房子,我一日不搬回去。
小家伙坐在床上玩,看到我,那黑溜溜的眼睛顿时亮了,手不停地挥舞着,似乎很高兴看到我,粉嫩的小脸绽放最甜的笑容,我禁不住亲了又亲,心中满是幸福,身后有脚步声,我即使不回头,也知道是龙七,不知不觉,他的气息已经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