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作了揖,笑得十分讨喜:“小的不过是赶车的,主人吩咐请老爷去喝一碗羊肉汤,就搁旁边老席羊肉汤铺里,不耽误事。”
胡荣皱了皱眉:“我们家老爷什么个身份……凭着你想请就能请的,快给我滚开!”他举起了马鞭。
汉子又是笑:“您可别生气,我们主人和你们老爷可是故交,您瞅瞅,我这儿还有信物呢!”汉子几步上前,把字条塞进胡荣袖中。
胡荣愣了愣,回头望了江严一眼。江严却看了一眼矮脚汉子,穿了件黄褐短棉衣,皂色裤子,样子十分不起眼。但是这样拦车的胆识却不一般,他向胡荣伸手拿了字条,转身进了马车里。
“三爷,我看这人不一般,您看看这东西……”江严把字条递给陈三爷。
陈三爷慢慢展开字条。
他面上看不出表情,江严就不由心里一紧,可别是他判断错了吧,这要是随便接了不相干人的东西给三爷看,他可难辞其咎。江严硬着头皮说:“不然下官立刻就打了那人离开……”
陈三爷把字条揉作一团,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既然人家诚心请了……走吧,下去喝羊肉汤。”
江严一愣,陈三爷却率先下了马车。他连忙跟下去,心里还在狐疑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羊肉汤铺的门开了,升腾的水气和灰尘混合在阳光里,随着阳光照射进来。锦朝随即站起身,她看到陈三爷走进来,他还穿着件绯色盘领右衽袍,腰间系犀革带,正二品的官服服制。他这是刚从户部衙门下来,外面还披了件黑色大氅。身后跟着一个穿赭红程子衣、正看着她的男子,那胡荣却在外面小声和店老板说话,让他回避。
这个穿程子衣的男子,应该是陈三爷身边很得力的一个幕僚,叫江严。
陈三爷看着她,依旧带着儒雅的微笑,那目光却好像要洞悉她的心思。
顾锦朝一时恍惚,她还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打量过陈三爷。和前世相比,他好像年轻十多岁不止的样子。前世陈三爷去四川前,她偶然看了他一眼,才三十多岁的人,竟然两鬓已有白丝。他何尝这样对她笑过……
顾锦朝上前一步,屈身行礼道:“烦扰大人安宁,小女和您在通州有一面之缘,您可还记得?”
陈彦允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侧头吩咐江严:“……去请店家端热水过来,再上一盘羊肉吧。”
天大寒,羊肉正好能祛除寒气。
他才温和地对锦朝说:“不急,你先喝点热茶暖胃吧。”
她出来这么久,这屋子里又没有炉子取暖,脸蛋都冻得微红了。
顾锦朝一时语塞。
和陈三爷说话费劲,她还是第一次有所体会。他既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为什么要找自己,反而宛如熟络般请她喝热茶。不疾不徐,似乎真是一场朋友会晤。
她请陈三爷坐下,自己却站在一旁道:“小女母亲亡故,少沾腥臊,大人见谅。”
陈三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会儿店家上羊肉和热茶上来,端茶的手都在发抖。
陈三爷开始慢慢吃羊肉。
一盘羊肉见底了,他才放下筷子。
“……你猜到字条是我所写?”
锦朝应了一声是。
陈三爷点头道:“还敢这样来找我,你应该也不算笨了。”他抬起头看着顾锦朝,语气却放得更慢了些,“那你也该知道我是不会帮你的。”
……她的胆子一向都大,让他觉得啼笑皆非。
锦朝屈身道:“如果大人不会帮我,一开始就不会写字条给我了。退一步讲,即便您不帮我,我也只是来谢谢大人一声。恳请大人告诉我为什么要帮顾家。”
陈彦允却叹道:“……可见我真是做了件错事。”
顾锦朝听到他这句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妙。难不成此事她猜测得有出入,陈三爷并不是因为和父亲有什么渊源,或是政治斗争才想随手帮他们,而只是动了恻隐之心……但他可是陈三爷,哪里来的恻隐之心这种东西!
想到后世所发生的刘新云贪墨一案,她还有些心有余悸。万历三年,张居廉的外甥,盐运司同知周浒生强占了刘新云的次女为妾,并打死了刘小姐的乳母和贴身丫头。刘新云递了折子上去,还没到内阁,就被都察院网罗了贪墨的罪名抓捕。刘新云喊冤,在殿前磕破了头也没人理。
陈三爷力压所有为刘新云上书的折子,更把几个牵扯较深的大臣降职贬谪,再也没有人敢为刘新云喊冤。后其全家流放宁古塔。而周浒生不过是被张居廉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要不是情形危机,我也不会找到大人这里。小女斗胆猜测,大人虽位极人臣,但在内阁并非没有对手。据小女所知,这一直力压赈灾的可是谨身殿大学士王大人,因赈灾一事,大人可被王大人辖制甚多……”这事顾锦朝早有猜测,王玄范和陈彦允不和,在前世王玄范被贬扬州知府的时候就众人皆知了。而根据曹子衡所说,如今赈灾银迟迟不下,工部却先开始疏浚河道,王玄范更是由此得了张居廉青眼。她心里才有了这个猜测,却并不太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