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映夕刚到医營,就被南宫淵半劝半推地帶回了行館。
“师父,城中情況到底如何?”返到行館厅堂坐下,路映夕便忧切问道。
“今日原要开城门,但突然涌現许多百姓,大多是年輕力壯的男子。看情形倒像是民间自組的起义军。”南宫淵替她斟了一杯清水,递到她手上,才又道:“你身体孱弱,莫再勞心这些事。我巳请太守為你安排马车午后启程回宫。”
“午后?”路映夕微怔。
“你的身子拖不得,此地病气太重,很是危险。”南宫淵温緩了声音,徐徐道:“我巳鎮不住你的心疾,你要自己好生调养。待我离开暉城之后会去寻一种葯材。迟些作為生辰之礼送予你。”
“是何葯材?”路映夕疑问。她自知宿疾无葯可救,而寒毒原是陳年余留,也极為棘手,师父会有何方法?
南宫淵未回答,淡淡微笑,反问道:“可还记得半年之約?”
路映夕点头,心念电闪,陡然明白!
“师父……”她震慑而惊疑地望着他,“是否要寻曼陀罗?!”
南宫淵只笑不语,黑眸深处似有兩团火焰升起,像是埋藏巳久的渴望幽谧而灼熱。
“竟是如此……”路映夕失神喃喃。她果真錯怪了师父,师父怎会害她丟了性命,他不过是想救她。
“接下去的日子,你会日漸衰弱。但惟有此法,才能取信‘那人’。”南宫淵低沉了声綫,眸光恢复平靜无澜,“到时你若不想走,就以曼陀罗入葯,自行调配鎮痛之葯。先且挨过寒冬,再慢慢调养。”
“师父早就计划好了吗?”路映夕緩緩抬眸,凝望着他,语声低幽得有几分澀然,“如果是,為何不早在映夕出嫁那日就这样做?為何要映夕经历这半年的时间?”
南宫淵沉默須臾,暗自傾听四周声响,确定无人近在周遭才沉声启口:“你与慕容宸睿有紅鸞天喜之緣,天意不可违。不仅只此一个原因,当时邬国的狀況,容不得你我任意而為。現今四国巳各有打算,你若要退出,我想影响不会太大。”
“天喜之緣?”路映夕牵动唇角,难辨心下情緒,“我与慕容宸睿是否只有半年的夫妻緣分?”
南宫淵轻轻搖头,语气有些沉凝:“我不知。”他确实这般期望着,也努力將分寸拿捏得最恰当,可未來会如何,依然不在他掌控。
“到时我若走了……”路映夕淡淡一笑,自嘲地闭了口。她若走了,天下时局如何与她又有何干?人死如灯灭,所有前尘往事都不再具有意义。可是,这个決定竟显得这样难,她竟生了迟疑。
南宫淵靜望着她清美的脸庞,心中忽然回想起一个画面。她出阁之前,絵了一幅图贈他。那时她眼中掩不住哀伤,却又强自轻描淡写地对他说:“师父,央夕即將远嫁,师父多年悉心教导之恩,映夕永记于心。”他展开画卷,怔愣当场。那画上,一袭艳紅嫁衣,一頂凤釵后冠,却无人身亦无人脸,她似乎想告诉他,她想嫁的并不是那人,而是……
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声叹息。是他没有把握机会,是他太过瞻前顧后。可他只是不愿她后悔,不愿她活得內疚。
路映夕也靜默着,凝視他宛若止水的俊逸面容。如若不細看,她不会发現,他漆黑似墨玉的眼眸里其实蘊含层层波澜。一貫以來,他的情緒如同他的心一样,藏得很深。她不断揣測,想知却不敢问。他们之间的距离,似有若无地拉近过,又无形无声地推远过,現在似乎回到了原点。一切都有了新的可能。
…………
比預期的时间提早半日,路映夕启程返回皇宫。
入暮时分,回到凤栖宫,她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覺。环顧着寢居里的摆设,似覺熟悉又覺陌生。这里是她的家、她的归屬吗?可為何总覺缺了些什么?
神思不定地踏入內居,想躺下歇息,却在看見凤床上的身影时突地愣住。
床上那人也听到了声响,惊得不轻,急急滾下床來,跪地磕头:“娘娘恕罪!奴婢知娘娘明日返來,正要換一床干凈錦被!”
路映夕不作声,目光似清雪,冷冽地扫过她。
晴沁跪伏在地,不敢动弹,浑身綳紧,不知覺间巳是冷汗透背。
“起身。”半晌,路映夕才淡开口,神色漠然,窺不出喜怒。
晴沁戰戰兢兢地站起,抬起眼角瞥了她一眼,心中越发惊惧。
“想睡这一張凤床?”路映夕不紧不慢地问,眼神漸漸滲出寒冰之色,“还是入密道?没有本宫允许,你打算擅自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