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热,从初夏进入了盛暑。
皇朝在贤王慕容白黎的管治下井井有条,而边疆战事屡有捷报。慕容宸睿用段霆天换回了三座失城,并大举反攻,直逼得霜国节节败退。但月余的时间,皇朝虽有小胜却也没有占到大优势。
反倒是南宫渊用兵如神的名声流传开来,霜国百姓赠他一个雅号空玄子神将。凡是南宫渊领兵出征的战役,必定能够以少胜多,从无例外。只可惜搪说南宫渊有病在身,无法每次都率兵上阵,如若不然,皇朝莫说小胜,恐怕有大败之险。外界传言纷纷,而战事如火如荼,路映夕却闲散地在皇宫中享受安遣的日子。其实她心中隐约猜到,师父正在用攻心计。
当“神将”之名被众口铄金,以后只要他带兵上沙场,敌军见他便受威慑,自然而然会生了惶惶惊怯,如此自是事半功倍灭敌于无形。想及此,路映夕不由低低叹息。她已非从前的路映夕,而师父也已非从前的空玄子神医。纵使天性淡泊无争,亦逃不脱命中注定的使命。现今只能祈愿局势早定,苍生免灾。
“娘娘是否在担忧皇上?听到她叹气一旁执扇侗候着的睛沁轻声问道。路映夕没有回答举眸看她温言问了一句“小沁,你放下了吗?”睛沁怔然,片刻才定神,垂眸回道:“奴蜱虽然毒钝,但也已能看得清楚。若是前路不通,奴婢不会顽圆执着。路映夕露出淡淡的赞许微笑为她感到宽慰。晴沁抬脸,深吸一口气,亦绽开甜美笑容,心中忽然充满一股豁然轻松的感觉。她能说到,便一定能做到!路映夕伸手轻拍她的手背,温和煦暖地注视她。畴沁笑颜以对,心底曾经存在过的芥蒂似乎悄然散去,犹如拨开鸟云显现出了碧蓝的畴空。路映夕收回手,躺到贵妃椅上,悠然阅眸,一边问道:小沁,韩淑妃那边有何动静?晴沁摇扇为她扇风,恭声回道:自从禁卫军严密巡逻之后,韩淑妃那边毫无动静,似是感受到了娘娘发出的警告。
路映夕“嗯”了一声,心里却未觉松口气,反而越发沉凝,想不到,到如今,才证明了后宫嫔妃之中惟数韩清韵最聪明。她知道何时该行动,何时该静待时机。许是当初受了教训,韩清韵开始懂得谨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晴沁没有想得那般深远,念头已转到战事上面,忧心道“不知皇上何日才能班师回朝。路映夕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倒比本宫更着紧。”晴沁忙解释道“奴婢只是担心皇上赶不及娘娘临盆之日。路映夕懒懒地接话道“照现今形势看来,皇土确实是赶不及了。段霆天虽被废了武功,但他依旧是一个人才,何况霖国还有师父与玄门弟子坐锤,一时半刘是攻克不下的。”晴沁蹙起秀眉,直言不讳地道:皇上就这样抛下娘娘?,路映夕抬了抬眼皮,瞥她一眼,笑道皇上与本宫早有共识,再说待到本宫临盆时,就算他在宫中也帮不上忙。”见她没有一拜介怀,睛沁也就不再操心,转而道奴婢听说刑部沆大人近日与礼部尚书频频往来,似要为皇上准备新晋秀女待皇上回朝即可充盈后宫。”
路映夕唇角微勾散淡地吐出一语“狂做小人。”晴沁很是认同地点头“可不是。皇上都不在宫中,他何必这般多事曰路映夕心中清明如镜,沈奕举动反复,既说要报答她,却又做一此破坏她幸福的事,无非是他无法平衙自己的感情。晴沁安静想了会儿,突发奇想道“如果能够把沈大人和韩淑妃配作一对,娘娘便可自此高枕无忧。路映夕闻言啼笑皆非,睁眸看她。时上她明亮带笑的目光睛沁微窘地别过头,讷讷道:“奴婢冲动妄言,还请娘娘降罪。路映夕唇畔噙着笑意,但心底慢慢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小沁所言虽是离经叛道但若能成真,那确实是一箭双雕,可以省却她不少心力。又默思了须臾,她坐起身来,正色道小沁,去研磨。”
“是娘娘。靖沁也不多问,恭顺地前去。路映夕眼中亮起狡黠光芒。既然沈奕一心要报答她当日救命之恩,那她便扶恩索报。倘若她开口要沈奕替她留意韩清韵的动向,那他自然要找机会接近韩清韵。而一个单相思的苦闷男人与一个失君宠的女子,也许某日真能天雷勾动地火此事成或不成,于她都无损失,一试无妨。夏末的天气依然炎热,路映夕的肚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怕热,时常嗜睡。她清美的脸庞并未发胖,但是小腿变得臃肿起来,有时夜里会抽筋痛醒。每当那样夜阑人静的时刻,她都抑不住感到一丝难过。但等到天亮起来,她便又如常的清淡平静。
边疆时有战报传来,皇朝大军开始掌控了整个局面,霖国已显疲于应战的状态。而据传,南宫渊的病情似乎益发严重,已经极少在沙场上出现。路映夕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之感。是她把师父想得过于复杂了吗?师父是真的生了重病?内心压抑着隐忧时间如水般流淌而过,状似无斓无波,倏忽便到了秋季。路映夕临盆的日子已近,身体比之前更差了此每隔数日就会发作心疾。若不是体内有一股强大海天*文字版*首发^^的真气镇压着,或许她已挨不过去。
这日清晨,她起床后莫名感到心头闷堵手足发凉。原想也许是她近日多忧多虑才导致心神不宁,但当范统求见之时,她忽然打了一个激灵,那不样的预感大抵要应验了,她的指尖微微发颤,面上勉力镇定,缓步去往内殿。偌大的堂皇殿堂漫地金砖被殿门外透射进来的阳光照耀得刺眼晃目。
路映夕抬袖遮眼,抑下头晕目眩的不适感,走上高座,摒退内侍,才轻轻地开了。:范兄前线是否有消息传回?范统笔挺地站在大殿中央,面容严峻,只是一双炯目中依稀泛着怜悯之光,沉声回道“我朝大军三日前攻下霖国金洲,已成功吞并霜国二分之一国土。据回报,皇上秘密启程回朝,五日之内应能抵达京都。”路映夕未感欣喜,一手按着怦怦直跳的太阳穴低声道“皇上为何决定提前回国?”她知道慕容宸睿的性情,他既想亲手一统天下便不会轻易放弃,除非有特别的原因……
范流轻咳了两声,似在思索应如何回答,半响才道:“皇上知晓皇后临盆在即,而目前战局又已稳定,便就决定提前回朝。
路映夕凝目直视他,定定盯着良久,一言不发。范统被她看碍心虚起来,垂敛眸子,极缓慢地说道“在金洲战役中我军巧破霖国玄门阵,迫得霖军退入百里茂林,当时皇上领着一支精锐先锋骑,追入茂林。”路映夕听得一颗心高悬至喉头,蓦地站起,大声问道:皇上受伤了。范统摇头,不知为何不自禁地放柔了嗓音:“皇上龙体安康,并未受伤路映夕眸光骤暗高悬的心突然坠入谷底,拢在宽袖里的手颤抖得愈加厉害。范统抬眼注视她轻不可闻地道出一句“霖军兀帅南宫渊被皇上一箭射中,一箭穿心”,范统顿住,不忍再说下去。路映夕脑中一片空茫,只嗡嗡地回荡着“一箭穿心”这四字,双手无意识得掐紧指甲深深戳入掌心,但她却毫无所觉。一次还不够吗。她还要再一次承受失去师父的悲恸?这次是真是假。定是假的吧?师父武功非几,怎会那般容易被利箭射中。即使中箭,他也能自医。她不信,范统见她眸中透出难掩的凄楚,动了动嘴唇,犹豫片刻,还是低声添了一句:当时南宫渊抱病上阵,听闻是胸口旧伤未念,又加上早前中毒中,残留了毒素于体内,故而……范统的原意是不想路映夕责怪慕容宸睿,却不知此话令她更痛心悲怆。师父的旧伤,是之前丰城战役所受,而那毒却是为了救她所中。师父百般为她着想,可她给了师父多少关怀?她什么都没有为师父做,甚至连劝慕容宸睿不要御驾出征都不曾有过范统担心地看着路映夕,见她脸色雪白,几近透明不由紧张地踏前一步,关切问道“皇后是否凤体不适?可要宣太医。路映夕似未听见,蓦然举步,神色凄清地往殿外走去,一声不吭。站在殿门口,她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仰起脸对着北面,望向远方。眼睛被日光刺得生疼,模糊了她的视线,渐觉眼前变黑又似有星光浮动,像是触手可及又仿佛遥远缥缈。她伸手想去触碰那星星,可在即将碰到之际,那星星倏然幻化成了师父温雅润泽的眼眸。她的手一顿,停在半空,张口想要唤一声师父”,但下一瞬那星星般的眸子骤然消失,只余无边无尽的冰冷黑暗。
“皇后!范统急喊,大步飞奔向她,一把接住她斜料欲坠的身子。她所站的位置,地面上淌着一滩湿水,而她的裙摇亦是濡湿了整片。范统眼角瞥见,心中大惊,杨声大喊“快来人!快宣太医!”不出须臾,便有内侍匆匆跑来,紧接着两名年长宫婢困上来,急急道“快抬皇后进寝居!皇后要生了羊水已经破了”范统心下焦急慌乱,看那内侍仍傻站着厉声喝斥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富太医和稳婆子”
“是是”那内侍被路映夕惨白如纸的面色惊得愣住,此时才缓过神来,惶惶跑开,额上直冒冷汗,心里不断祈祷,愿上苍保佑皇后母子均安不然他们一众宫人皆都人头难保!皇上临出征前,早已下令,若他们让皇后有什么闪失,宸宫里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天空中骄阳高独照得大地明晃晃却照不暖这一座宏伟的宸宫。正当宸宫中人人忧切惶急,在宫殿瓦顶上悠闲地坐着一个人,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捋着白须,神情怡然惬意,但那一双精光内敛的老眼绽出睿智了然的光芒。他能做的都已做,如今只看徒孙丫头自己的造化了。华贵的龙床,四周帐幔低垂,低弱的吟呻断续透出,如暗哑的断弦声听得人心头阵阵揪紧。路映夕已是冷汗透衣,但她自己并无知觉。混混沌沌中,她好像看到了帏父俊逸如昔的脸,他温暖宁和地时她微笑,似在说,映夕,别担心,你会平安度过这个难关。她在迷蒙中不知是幻是梦,只见场景陡然一转看到了自己幼时孩童的模样。那孩童跟在一个身穿浅灰色素袍的少年身后,雅声雅气地唤帏父哥哥,少年回转身笑看她,那笑容像是融雪的冬日阳光,一下子照耀进她小小的心里。正感觉温馨,场景又是毫无预警地变幻,一张英俊如刀刻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分明是极为刚毅英气的男子,却温柔深情地唤着她:“夕,夕,朕回来了,你一定要等朕。”
“娘娘,娘娘”,
耳边隐隐约约有一道急切的呼喊,也有一双柔软的手替她擦拭了眼泪但她在灵台不请的时候也还是知道,那不是她想念的人的声音与手。
“娘娘!使劲!已经看到头了,别放弃再使劲!”那喊声逐渐变大她模糊地想,为何要使劲?她这般独自用力是为了什么?不及想明白,她只是本能地调动休内那股强大的真气,使力、使力、再使力。
“啊生了!生了,不知过了多久,惊喜的欢呼响起。
“是个小皇子
欣喜的语声在下一刻僵住,变成惶恐而难以置信的低呼,已无呼吸?路映夕费力地想是谁已无呼吸?是她。她死了吗?不,她好像听到了“小皇子”,是她的孩午?一霎时间,她猛然清醒过来,瞠大眼眸,哑着嗓子呓声道“孩子把孩子抱过来,稳婆子抱着染血的小小娃儿不敢靠近她,一旁的睛沁已湿了眼眶,狠狠一咬牙接过稳婆手上的娃儿送到枕边。路映夕软绵地侧头,凝眸看去,顿时心尖锐痛似被一把利剑瞬间狠厉地刺进心房,深不见血,却疼痛彻骨那初初出世的婴儿,小脸涨得紫红,透着骇人的黑气,五官全部扭曲在一块,甚是悚然。路映夕傻傻看着没有落泪眼神空洞无力。
“啊!还有一个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娃儿!”冷不丁,稳婆子拨高嗓音大叫,急恺跪趴在龙床上仔细确认情况。路映夕眼睫一颤缓缓地合目,唇角发出一抹弧度似笑又似哭,似喜又似想。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师尊曾经说的“一半一半是何含义。也许这是前世注定,她拥有了慕容宸霜的爱,便要失去师父的情她得到了一个孩子,便要是去另一个孩子。心中苍凉隐痛,意识又渐散去,她朦朦腌腚地想,就这样睡去其实也很好,再也不会苦不会痛,可是,这世上还有她牵挂的人,她放不下,”在彻底丧失神智之前,她听见稳婆欢声尖喊“活着!活着,这个娃儿是活的真是上天保佑!她想要高兴地笑但又心酸无比,扯动了一下嘴唇终是凝着一个哥怪的弧度沉沉昏睡过去。
当婴孩洪亮的哇哇哭声响彻满室时,悄然盘踞在殿顶的灰衣老者露出宽慰一笑,展开绝顶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他倾注给她的真气总算没有白费,好歹保住了一个娃儿的命。接下去他该去找他那个痴傻徒弟了,这些年轻后辈真是不让他老人家省心!慕容宸睿日夜兼程地赶回京都,抵达皇宫时已是四日后。他满身尘土,眼泛血丝,连铠甲战衣都未及换下,便直奔宸宫内居。一踏入清幽居室他不禁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向龙床。明黄床幔半卷,他一眼望去即见那张令他思念记桂的清丽容颜心底不由一软,涌上五味杂陈的复桑滋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低低吟道,举步走近,俯身凝锑,“夕,朕回来了。”路映夕眼眸半阖转动眼珠望向他,浅浅一笑,眸底浮上一层水雾。
“夕你受苦了。慕容宸睿在床畔坐下,伸手抚上她的脸,粗糙的指腹滑过她略显憔悴的眉眼,怜爱而歉疚地道,“朕回来得晚了没能在你最辛苦的时候陪在你身边。路映夕只是含笑回视他,眼中却凝着泪并未滴落,可是愈显凄凄楚楚
“怎么了?是否我们的孩儿不乖,让你吃了苦?朕一会儿便去打他屁股。慕容宸睿柔声说道,倾身俯下,在她眉心印上一吻。路映夕无法言语明明那样多的话梗在咽喉,却难以诉诸于……他看起来风尘仆仆,青色胡茬细密地在坚毅的下巴长出来,看上去落拓疲惫,但看上去落拓疲惫,但丝毫无损他身上与生俱来的英气傲然。他打了胜仗回来,本应意气风发,而她本该为他感到自豪,但是他亲手射杀了师父……
慕容宸睿定定看她,见她不言不语,也不迫她,却忽地低头覆上她的唇,热情辗转,眷恋地啮啃。
他温热而熟悉的气息迎面袭来,路映夕终是忍不住,眼睛一眨晶莹的泪滴滚落下来。
慕容宸睿细心地察觉,薄唇移向她的眼角,轻柔舔飘。
“宸
路映夕沙哑地启口唤他。
“嗯?慕容宸睿抬头凝视她,语气柔和,但话语直接,“是否想问南宫渊的状况?”路映夕默不作声不敢轻易怀抱希望,只怔怔地望着他。
慕容宸睿轻叹,用手指拭净她颊上残留的泪痕一边平缓道当日两军对垒,不容多想,朕确实用尽全力射了南宫渊一箭,南宫渊也确实中箭坠马,但距离甚远,朕未必射中他的要害。路映夕沉默不语良久才低哑地问道“师父身亡的消息是从何处传出
“霖国。”慕容宸穿简单地回答,微一停顿,再道“夕也许你会觉得朕存心瓣解,但这几个月来朕的确感觉到南宫渊似有退战之意。”路映夕凝眸看着他,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照朕推测,南宫渊旧伤在身是事实,但绝没有那样严重。慕容宸睿沉声道,“朕的密探回报,这数月南宫渊埋首写兵书,传授于玄门弟子。他此举应是欲退战的征兆。路映夕抿唇未语慕容宸睿叹息,真诚道,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朕直觉南宫渊尚在人世。
“但愿师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