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把绢布举到嘴边,赌气似的又吐了几口唾沫。哼,等我杀光了你们,看看还有谁骂我蛮子。他用力擦着脸颊,就象拿刀在割着士人的肉。老子要杀光你们。
突然,他的手停下了,歪着的脑袋也不动了。他看到远处又杀来了一支羽林军。
董越、董徽、董璜、董邦呢?怎么他们一个都没来?难道都被杀了?
董卓慢慢扭转脑袋看看西城方向的天空。蓝色的天,白色的几片浮云,下了两个多月的雨随着自己的车驾进入长安城,消失了,雨过天晴了。一种不祥的念头突然掠过他的脑海。战马至死不愿离开?坞,马车的车轴也断了,雨也停了,这到底是什么预兆?是吉还是凶?
城外有八千大军,城内有数千大军,谁能杀我?
司徒府。
胡轸面对皇甫嵩咄咄逼人的眼睛,面对指着自己的长戟和长箭,犹豫了。
是血溅大堂,立即被皇甫嵩砍下脑袋,还是背叛董卓,背叛自己和董卓将近三十年的兄弟之情?
胡轸的大军随董卓撤回关中后,首先得到了兵力上的补充。自从南军有数名都尉阴谋叛乱后,董卓就开始逐步削减南军的人数。两万南军一部分被董?带到了?坞,一部分宿卫禁中,一部分被补充到了北军各部。胡轸带着五千人马驻防于武关。
牛辅兵败关西后,董卓打算再度集结大军,尽快发起反攻。他在?坞急书胡轸,让他赶到长安商议攻打关东之事。胡轸本想推辞,因为董卓的意思很明显,要让他代替牛辅到关西前线指挥。
现在牛辅和李?、郭汜等统军大将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要想打赢关西的仗,这个主帅必须要换。目前几个中郎将中,董越是自己的侄子,董卓肯定要放在身边。吕布、段煨、鲍鸿在西凉军中没有威信,无法出任大军统帅。唯一符合条件的就是皇甫鸿和胡轸。董卓当然不会把军队交给皇甫鸿,所以只有胡轸这一个唯一人选。
胡轸不愿去,他没信心打赢徐荣。关西如果再打输了,自己这条命就玩完了。但董卓的军令他又不敢违背,只好皱眉苦脸地到了长安。现在他悔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刀。早知道长安要发生兵变,董卓就是威胁要打断自己的腿,自己也不来。
大臣们的兵变会不会成功?如果王允和皇甫嵩失败了,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自己和董卓这么多年兄弟,董卓嫉恶如仇的性情自己还是一清二楚的。
“你杀了我吧,把我的脑袋拿给董大人。”胡轸咬咬牙,断然说道,“我和董大人在西疆并肩杀敌二十多年,你让我背叛他,绝无可能。”
皇甫嵩脸色一寒,杀气凛冽。
王允气得脸色铁青,挥手喊道:“拖下去,斩了。”
胡轸自知必死,胆气大盛,他指着王允的鼻子骂道,“老子十六岁从军,至今已在沙场上鏖战了三十年,为西疆,为大汉,立下了无数功勋,你算什么?你为大汉做了什么?你如果没有显赫的家世,你算个屁啊。你说董大人是乱臣贼子,那你又是什么?当初董大人要迁都长安,要废除五铢钱的时候,你站在朝堂上说了什么?你难道不是乱臣贼子?”
“杀,杀……”王允大怒,咬牙切齿。
围在四周的士卒刚要扑上去,皇甫嵩突然“哼”了一声,不怒自威。士卒们畏惧地看看皇甫嵩,踌躇不前。
王允指着皇甫嵩高声质问,“皇甫大人,难道你要抗旨?”
杨彪和淳于嘉等诸多大臣目瞪口呆,一时茫然失措。
“我再说一遍,北军是大汉的北军,不是董卓的北军。北军将士的所作所为都是奉旨行事,和北军将士没有任何关系。北军上下是否有罪,你王大人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有陛下说了算。”皇甫嵩看看王允,沉声说道,“把胡轸交给我。”
王允怒视皇甫嵩,连连摇头,“好,好……”
“传陛下圣旨,凡董贼一党,抄没家财,九族尽诛。”王允站在大堂上,高举着圣旨,指着一帮被抓的大臣厉声吼道,“拖出去,杀……”
被抓的大臣都是董卓的宗族子弟和故吏亲信,其中还有一位甚至官居九卿,这些人有的吓得面无人色,有的破口大骂。依照大汉律,秩俸两千石的大员如果违律,必须要经廷尉府审理,再经天子御批,然后才能定罪。如果是杀头的大罪,那手续就更繁琐了,但此刻王允已经抓了狂,什么律法不律法他一概不问,先杀了再说。
有大臣高呼:“乱臣贼子者,王允也。”不过喊也没用了,王允一声令下,几十颗头颅落地。
太尉杨彪、司空淳于嘉等大臣也觉得不妥。本想劝劝王允,但王允瞪着眼睛说,“董卓不死,我的脑袋就没了。杀了这些祸国奸?,我王允也算没白死。”
“董卓不死?”太尉杨彪大惊失色,“这次还杀不死董卓?”
王允抬头看看大堂外的天空,沉默不语。吕布的大军还能坚持多久。
北军大营。
吕布的大军虽然打了北军一个出其不意,却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北军占据了地利优势,而且吕布来袭的时候,正是北军上午操训的时间,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在上官的指挥下,处惊不变,从容集结。同时董越为了争取时间,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前营一千将士。这一千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吕布大军前进的脚步。
吕布的大军在五天之内冒雨奔袭四百里,而且途中还不借代价攻占了?坞,其疲惫和损耗可想而知。但吕布为了抢时间,仅在槐里休息了半天,然后就带着大军从槐里城再度急行八十里赶到长安,向北军大营发起了攻击。
五千将士在雨水连绵的黑夜里走了八十里,本来就已经支撑不住了,此时再攻击北军,无疑是自寻死路。
董越的北军以逸待劳,董徽的大军也休息了一夜,八千将士体力充沛,战意盎然。双方稍一接触之后,吕布的大军就不行了。董越久经战场,当然不会放过这种千载难蓬的机会,他立即下令大军两翼包抄,中路突破,分割包围吕布的军队。
一阵血腥厮杀后,北军成功分割了吕布的大军,剩下的事就是围歼了。
北军由于过早损失了一千人,兵力上没有占据太大的优势,再加上董越要求中路强行突破,造成了部曲伤亡的增大,等到完成包围后,双方形成了一个死局,一个一口吃不掉,一个一时死不掉。
董越心悬董卓的安危,随即命令各部不惜一切代价,先把左路的包围圈中打掉,以便腾出兵力回援长安城。
吕布浑身浴血,踉跄后退,“擂鼓,擂鼓……命令各部结阵自守,各自为战。”
“大人,张辽大人被陷在了北军中军,要不要再派援军杀进去?”
“不要管他了。”吕布挥手听道,“我们已被北军分割,大军一分为二,无法再集中主力猛攻了。”
“大人……”
“传令诸部,誓死血战,誓死血战……”
战马伤痕累累,终于支撑不住,悲嘶几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仰起了头,轰然倒地。
张辽筋疲力尽,翻身从马上摔倒。几个北军士卒手执长矛,奋力追了上来。
张辽头枕着一具残尸,想一跃而起,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敌人的长矛从空而降。
战马奔腾,一个铁骑士卒纵马而至,“杀……”
长矛连同那个腾空而起的敌卒被高高得撞上了天空,几个横向杀来的敌人也被这匹疯狂的战马撞得四飞而去。马上骑士的长戟划空掠过,一个头颅,半截断臂远远地坠落于尘埃。
“大人,走,走……”
张辽大吼一声,艰难爬起,一手驻戟,一手拖刀,奋起最后一丝余力,歪歪倒倒地向己方阵势跑去。
李封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高大的身躯被飞来的一腿踹得腾空飞起。
他想去救几个被北军围住的士卒,结果那几个士卒没救下来,自己反倒被围住了。
他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天上那轮耀眼的太阳,觉得自己解脱了,总算可以死去了,离开这个血腥的战场了。
蓦然,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吼声,然后一双大手把他稳稳地抱住了。
“还活着吗?”吕布大声吼道。
李封苦涩一笑,又喷出了一口血。
“好,没死就好。”吕布把他放到地上,拿下了他手中的战刀,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把你背出去。”
李封昏厥之前,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董越驻马于山坡之上,凝视着长安城方向的驰道,根本无心战场。
为什么没有消息?送信的人一去无影踪,城里也没有任何消息送出来,难道长安城已经被叛逆控制了?
突然,他看到了一杆大旗冲出了天际,接着一骑跃空而出。
董越大喜,目不转睛地看着。
铁骑越来越多,大地开始微微战栗。
董越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猛然,他高举双手,回头望着战场,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擂鼓,擂鼓,列阵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