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地面上来,揉着我的脸,给了我一个名字,牙。
按照她的说法,之所以这么称呼我,是因为我的牙齿特别的可爱,特别的平整。
但她不知道,牙齿,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从我睁开眼睛认识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我就讨厌我的牙齿。
“红色的獠牙,他不会是那个人的孩子吧?”
“疯了疯了!都疯了!他不主动来猎杀我们就不错了,我们居然还主动去招惹他!”
“他的后代怎么可能觉醒!那个人对血肉的渴望都已经深入骨髓!”
“你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在伪装!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盯着别的孩子,好像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们的喉管!”
当年的婆婆还不是现在这么苍老的模样,而我,是她带回来的第一百个孩子。
每当有人在说自己的坏话,却又传进她耳朵里的时候。
她都会冲上去揪住那些人的耳朵,十倍返还的骂回去。
她告诉我,没有人是不同的,只要我们摆脱了对鲜血的渴望,我们就是一类人,是彼此宝贵的家人。
她似乎很自豪,自豪于能够将他的后代变成觉醒者。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她的自豪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笑话。
没错,我是清醒过来了,但相比于他们所谓的觉醒,我似乎处在一个更加可怕的阶段。
在我体内,血肉的渴望从未枯竭过一刻,纵使我吃下大量的菌菇,都熄灭不了内心的欲火。
它并非被菌菇的副作用压制了,仅仅只是自己选择了沉寂。
如果说外面为血**望所控制的人,算是怪物。
那我,就是怪物中的怪物。是诞生在半人的躯壳之内,属于血肉的子嗣。
血色獠牙,就是怪物的象征。
不知道多少次被石头砸破头之后,我对自己獠牙的憎恨已经到达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尖锐的石头,不断的耳鸣,腥甜的血液,跌落的断牙。
我捧着我和他们全然不同的异常,兴奋地递给婆婆看。
可我得到的,只有一个不忍的眼神。
第二天我就明白了这个眼神的含义。
血色的獠牙,不是我和他们唯一的差别。
我的一切,都是他们眼中的异端。
我和他们,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觉醒者,怪物,都不是我的家园,只有婆婆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
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了。
她满身是血的从城市中心出现,贯彻天地的强光之内,从未有过的芬芳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脏。
震颤大地的脚步从四面八方奔向这个女人,奔向这道美味至极的食物。
那一次死了很多人,但最终,觉醒者们救回了这个女人。
她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告诉我们在地面上还有一个世界,她告诉我们有无数像她一样的人生活在地面上。
她就好像一个来自梦中的精灵,叙述着在我梦境中都呈现不了的美好。
觉醒者从她开始得到了成体系的觉醒方式,成员数量一度暴涨,几乎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
我被她选中,成为了她的学生之一。
她叫我牙,从温柔双唇中吐出的字眼,每一次都会将我的内心撕得鲜血淋漓。
但我不在乎,我的世界早就遍布伤痕,可只要有光能从裂隙中传过来,我心甘情愿撕裂它们。
她教会了我很多很多,包括如何战斗,如何照顾孩子,如何将食物保存下来,以及,该如何写下牙这个字。
我一度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带着温柔地笑意,说着和煦的话语。
直到看见她倒在地上大口喷血的时候,我都一直这么天真的认为。
苔藓的光度会因为时间发生改变,我们习惯性将其称为一天。
她,陪了我一百七十七天。
在她离开之后,倒霉糟心的事情一股脑的连续到来。
这片地下世界的主宰,自称达克赛德的男人开始不断捕杀觉醒者的存在。
不少据点连反抗能力都没有,就直接在潮水般涌来的大军中称为碎片。
很快,婆婆的小屋就成为了最后的据点。
觉醒者的势力已经几乎不可能再次崛起。
虽然婆婆从来没这么说过,但我看得出来她眼中的愁绪。
这没有什么不好,我很多次望着这座城市的时候,都不由地这么想。
不用那么多陌生人,也不用在苦难中拼命挣扎。
像现在这样安稳地生活下去,已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伙伴越来越少,因为婆婆还是不肯放弃反抗达克赛德,不肯放弃拯救所有人的希望。
她每一次行动,都在消耗着仅有的人手,却极少取得什么有意义的进展。
因为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和我血脉相连的达克赛德,究竟掌握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就算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靠着身体内随着时间壮大的血肉之力,我也能轻松屠戮这里的所有人。
我深知婆婆的努力根本就没有意义,但我也不忍心阻止她。
对她而言,救赎这个地下世界,同样是在救赎她自己。
谁也没有想到,希望居然真的出现了。
拉尔夫兰突然兴冲冲的跑回来,结结巴巴地他根本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一拍脑袋又冲了出去。
婆婆了解他,猜测能够让他这么惊喜地,很有可能是出现了新的地上人。
于是她让我赶紧跟上拉尔夫兰一探究竟。
只可惜,拉尔夫兰跑的太快了,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影,我只能估摸着往圣梯的方向找过去。
半路上我碰上了一群来自宫殿的士兵,打晕了他们之后,从其中一个人口中得知他们是赶去圣梯抢功劳的。
有人在圣梯发现了觉醒者的踪迹。
我紧赶慢赶,可最后依然没能救下拉尔夫兰,不过好在我接应到了地上人。
可他和她完全不一样,他太强大了,强大到让我遍体生寒。
就连心中像是死去一样的血**望,在见到他的时候,都有些饥渴的感觉。
他一个人跟着我回到了婆婆的小屋,而他的同伴则是另有安排。
我其实都无所谓,哪怕恐怖如他,我也不觉得能够打败达克赛德。
但婆婆似乎非常坚信他的力量,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居然真的让他表示,愿意先去观察一下达克赛德的实力,然后在做打算。
说实话,我很无奈,因为我不忍心再次看到婆婆希望破灭后漫长的沉默。
可我没办法拒绝婆婆的要求。
我不是第一次听说达克赛德的名字,但这一次,确实是我第一次和他靠的这么近,我甚至能够看清他头顶上落下来的一缕碎发。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从未有过任何异动的血**望,在我目睹达克赛德可怕的力量时,像是疯癫了一般,不计一切代价,对我的精神发起了全盛冲锋。
几乎是一瞬间,我就察觉到了觉醒者们口中,被血**望所折磨的绝望。
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旁边的地上人身上突然多出一股让我垂涎欲滴的气味,断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獠牙,此刻却从牙根的位置开始隐隐发痒。
地上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可我根本就不敢和他接近。
他呼吸时吐出的空气,此刻对我来说堪比恶魔低语。
浑浑噩噩中,我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只是想着尽快离开他身边,免得自己控制不住**。
菌菇,对了,如果是菌菇的话,也许我还能恢复正常!
我心中只剩下了唯一一个目标,找到菌菇,找到能够压制血**望的解药。
有人阻止我?开什么玩笑,根本就没有人。
菌菇呢?怎么地上都是杂草?
啊,是婆婆的小屋。不过菌菇怎么散的一地都是,而且还到处乱跑?
不管了,尽快解决我现在的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好甜,今天的菌菇怎么这么甜,而且汁液离奇的饱满。咬上一口连灵魂都要忍不住颤抖起来。
好吵,不过也怪不得孩子们,毕竟他们都没见过我这么疯狂的样子吧。
说起来今天怎么没看见孩子们?
我贪婪地汲取着菌菇内的一切,随着汁液涌入口腔,心头的焦躁不知不觉平息下去,纷乱的世界也清晰起来。
静悄悄的世界中,烈火拦着血的腰肢,得意地迈着嘲讽的步伐。
我正跪在一片血泊之内,手中抱着半截干巴巴的菌菇。
我干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婆婆?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