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源路第一中学就在济源路第一小学对面,本质上也是初中部和小学部的关系,所以济源路第一小学的大多数学生是直接升入初中部,升学的压力少了不少。肥水不流外人田,优秀的符珈自然是被请着哄着去了济源一中,而成绩并不是很理想的夏彤也花了点钱进了这学校。
于是这个暑假作为小学毕业生的夏彤格外得轻松,她不用再参加各种名目繁多的补习班兴趣班。她其实最讨厌上无聊的文化课了,老师反反复复地讲着书上的习题,没劲透了。她唯一喜欢的就是书法班,考试是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高个子男老师,与其他小学老师不同,他讲话总温温和和的,从不发脾气,可就这慢条斯理的话语总让人信服。为这她这份喜欢,她很认真的练字,用吸满纯蓝色墨水的钢笔一笔一划地临摹,每个周末都会交上一张写得极为工整的书法作业。陶老师也注意到这个用功的学生,常常给她画很多表示鼓励的红圈圈,还在下面写评语:“笔划不错,但要注意构架。”“字很秀气,继续加油!”陶老师不愧是书法老师,笔力遒劲字迹硬朗隽永,每每得到老师评语的夏彤总是非常欣喜,仔细地将有老师评语的书法作业装订成一本,没事就会翻开看。
而书法班有一个另类的学生,字写得好时也是工工整整,不好时他的字就像是狗爬,他就是符珈。他参加这兴趣班完全是当时看夏彤选了这么个冷门的兴趣班,他觉得写写字应该挺轻松也就跟着来了。所以他才没有夏彤那种执着的热情,他通常是人家练字他捣乱,人家写好了字打算上交他才慌里慌张潦草地写写就交上去。对此陶老师颇为无奈,别的学生来到这里字都有长足的长进,只有这小家伙,坚持不懈地写着他的狗爬字。一次他发书法作业的时候将符珈的鬼画符和夏彤的作业放一起递给符珈:“同样是漂亮的孩子,夏彤是字如其人,你呢,真的打算做字如其人的反面?”
符珈本来在摆弄玩具笔上的小机关,听到这话抬头便看到自己和夏彤的书法作业摆在一起放在自己面前:一个字迹清秀卷面整齐,一个再大的书法米字格都没能盛下自己的字,乱糟糟地给人凌乱不洁的感觉。他心里立刻就不乐意了:我怎么能比夏小彤差?!于是立刻站起来对陶老师反驳:“老师,我才不是‘反面’!”
陶老师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点我相信,不过怎么证明就要看你以后的表现了。”说完转身回讲台上开始上课。符珈被他噎得不行,忿忿不平地坐下。
一旁端坐的夏彤待老师走后立刻从符珈桌上拿回自己的作业,嘴里还小声嘀咕:“懂不懂礼貌?还跟陶老师嚷嚷。”
符珈自然是听到了她的碎碎念,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凑近她:“你要造反?字比我好点就敢小看我是吧?你等着!”符珈经此次刺激后写字水平突飞猛进,惹得老师连连赞叹,而每次符珈都要拽着夏彤听老师对自个的夸奖,那种农奴誓要翻身做主人的样儿在夏彤看来,小气得很!
后来夏妈妈不准夏彤再去书法班,说是影响课业学习,要她在家认真做作业。她特别难过,趁妈妈没注意溜出去独自跑到书法班门口,听着陶老师照常讲课,忽然觉得很失落:老师会不会注意到坐窗口边的那个小姑娘今天没来?老师要是知道我以后都不能来是不是也和我一样难过?老师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半途而废的坏学生?想着想着便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满是委屈。她从脖子上摘下那个挂了很久的玉葫芦,放在教室门口,敲了两下教室的门,然后立刻躲起来。她听到陶老师开门的声音,然后疑惑地一声:“咦?怎么没人?”然后关了门又进去了。夏彤悄悄回来,看见依旧放在门口的那个玉葫芦,它太小了,也许老师根本没看见,也许看见了也以为是哪个小孩丢下的小玩意儿吧?她紧紧握住那个没被送出去的礼物,落下泪来:“老师,以后就算不来上课我还是会认真练字的。老师,我真的很喜欢您。老师,再见了。”然后抽抽噎噎地回家去了。
也许桃李满天下的陶老师并不会记一个普通的学生那么久,可他却是一个普通学生这辈子唯一也是最爱的书法老师。
后来符珈知道夏彤不会再去书法班的时候也不想再去却被符爸爸斥为:没毅力,只有三分钟热度,难成大事。于是符珈在这书法班一练就是很多年,虽然期间常常逃课,可还是练出了一手好字,字体飘逸大气,见者无不交相称赞。
暑假里闲来无事的夏彤又在描摹字帖,一笔一划。忽然电话铃声响了,她放下笔去接电话,那头符珈的声音依旧那么讨厌:“夏小彤,等会带你去南山公园玩,你先跟你妈妈讲一下。”他甚至还没问她愿不愿意有没有时间就用这种命令的语气通知他的决定。夏小彤有些不快:“不了,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啊?等会儿来接你,你在家等着。”
“我真有事--我--我要跟陆路约好了要去跳皮筋的。”夏彤有些急,连忙编个理由解释。
“这么热的天还跳皮筋?不要命了?别罗嗦了,今天我带你去玩好玩的。”符珈被她拒绝后语气颇有不耐,说完便撂了电话。
门铃响的时候夏妈妈在炒菜,让夏彤去开门,可她就像没听见一样坐在沙发里当鸵鸟。夏妈妈喊了几次,可没人应,她只得擦了手过来开门。
一开门她有些愣:这什么阵仗?一个大人带着一群小孩儿站在自个家门口。符珈站在最前面,笑容可掬:“阿姨好,夏小彤跟我们约好了要去公园玩,我们来接她的。”
“原来是符珈啊,彤彤在里面看电视呢!大家快进来,别站门口了。”夏妈妈也认出了这个大人就是常常接送符珈的那个司机,连忙要把他们迎进门。
司机小武却沉声表示不用了,他们接了孩子就去目的地,行程很赶,不必再进门踩脏了地板。
夏妈妈听了连忙唤来夏彤,夏彤趿拉着拖鞋极不情愿地走过来,却听见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夏彤你快点呀,咱们就等你了!”刚刚还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符卉杳一见夏彤立刻打了鸡血一样,脖子伸得特别长,像是在攻击状态的大白鹅。
夏彤一见符卉杳也是高兴,二人自从上次一别倒是成了抗战统一战线的盟友,一起为反符珈事业而坚持奋斗!夏妈妈看夏彤有了朋友也甚是欣慰,夏彤因为年幼懦弱寡言,成绩又不出众,总会成为班里被忽略的对象,所以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现在有了这么个玩伴也有助于她性格的成长。这群孩子看起来就很优秀,说话大方得体,见了生人也不露怯,难得的是愿意带着夏彤玩,让夏彤跟他们多接触接触也好。她抚了下夏彤的背:“快去吧,别让大家等着了,去好好玩。”
小武点点头,笑道:“晚上我会把她安全送回来的,放心吧!”
在孩子的世界里,有些友情的存在也许就仅是臣服,虽低级却长久,那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向心力所在。而不能征服的,那只能是敌人。比如,狄阅。
狄阅其人,貌美却少了些许英气,比起顽劣淘气的符珈,他在大人眼里就是个温润无害的乖宝宝,可天知道他在背后捣鼓出多少坏主意。他这要是往坏里说,那是阴险;往俗里说,那就是一煤球--满身都是心眼;要是实在要往好里说--那还是不说了。
符珈的父亲符劭华和狄阅的父亲狄建国那是打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是一起经历大风大浪好多年的战友,那种多年兄弟的感情是谁都不能比的。刚得知狄阅妈妈怀孕那阵子,狄建国立马请了符劭华来吃饭,举着酒杯红光满面地对符劭华:“兄弟,哥们就要当爸爸了!我儿子就在我媳妇肚里乖乖趴着,你也加把劲啊,让弟妹赶快给我儿子配套个媳妇,那我儿子可得意,生下来就有老婆了!嘿嘿嘿嘿!”
符劭华挺嫌弃:“甭‘嘿’了,瞧你这憨样,我家姑娘也看不上你这憨货的儿子。别笑了,还没喝呢就醉了,哪里像个要当爸的人。”说完整杯酒一口闷,那晚两个酒量都不错的人酩酊大醉。当晚符劭华抱着李馥宁的肚子一直嘟哝:“我也要当爸爸,我也要--”后来这事一直被李馥宁拿来笑他。
兴许是狄阅怨恨符珈不是他期待的“配套的老婆”,本该关系很好的他们一直不对付。狄阅看不上符珈的野蛮霸道像个土匪山大王,符珈看不惯狄阅的娘气纤细像个扭捏大姑娘,二人各自占山为王,各自也有了各自的拥护者。两家大人多次想要改善二人关系,可惜做什么都是--白搭。所以这次南山公园之行也算是两家大人为二人举行的破冰之旅。
符珈生□动,一到那便带领大家登山打球烧烤各种活动像是到了自己的大本营。要不然人们怎么总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他身边这群人还真都不累,兴致勃勃地闹腾地挺开,只有符卉杳跟夏彤在后面累得跟死狗一样。符卉杳一听符珈还要去南山后面那个动物园逛逛就炸毛了:“符珈你不能消停会啊,动物园你要来多少次才够?不就两只熊猫么,它们是你亲弟弟还是亲妹妹啊,两天不见是想得慌还是怎么着?!”
符珈回头,本来有些不耐烦,每次这个烦人的妹妹事最多,要不是妈妈非把她硬塞进来他才不乐意领着她玩呢!可他看到牵着符卉杳手的夏彤小脸被晒得红彤彤的时候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怕夏小彤没见过熊猫么。然后一挥手:“走吧,回南山会馆休息会儿。”然后率先带领大家往山下走,又忽然回头,一双眼睛锃亮,对着跟在他后面不远的夏彤说:“下午带你去看大熊猫,很可爱的!”
他笑的时候夏彤才发现他竟然有一对不太明显的酒窝,提起大熊猫的时候更是志满意得。她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被那种至纯的阳光笑容晃花了眼。
如果很多年后的夏彤依旧能记起这一个瞬间,一定会感叹:如果爱没有占有,只是纯粹分享自己喜爱的东西,那被爱的人就不会那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