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是彻底截断了城内的水源,虽然岛山背靠太和江,但无潮汐时,城门与江水之间还是有几十步的距离,这几日,明军昼夜设伏于此,只要城中有人出来汲水,便立即展开截杀。
从城内逃出来的倭兵那里一问才知道,原来城内已经山穷水尽。杨鎬心里这才稍微松活些,早知这样,就该提早采取围城之策,也可避免死伤太多。
只是午后一过,天气却突变,先是狂风大作,到了未时末,渐渐有了雨势。直至夕时,雨已成瓢泼之势。时值寒冬腊月,城外的明军一样不好过,野地里多泥泞,雨水又打湿衣衫,湿冷阴寒。但即便这样,明军也依然坚持围城。
这天是蔚山之战的第四天,拜朝鲜‘感人’的运输能力所赐,明军早就断了粮草,从后方庆州发出的第一批军粮也才抵蔚山。
尽管之前朝鲜军资监正信誓旦旦的保证,已经储备了可支大军一朔有半之粮;尽管柳成龙等人一再保证让朝鲜人民陆续输送……可就是这样,明军还是饿着肚子与倭军周旋了三天,人尚且可以凭借意志力忍住饥饿,但马匹缺了粮草就会大量死亡。不怪杨鎬让队伍休歇人马,而攻城就让朝鲜军去完成。没法,粮草运不上来,明军也不是铁打的,何况还有攻城最需要的大将军炮,运都运不上来。
二十七日,雨渐歇,城内的倭军因大雨不期而至,终于缓过来一丝劲儿,加藤也庆幸昨日没有做出弃城和谈的决定。
午正时分,江上有船只出现,还有些船行至岛山附近,然后拿出旗帜不停挥舞。岛山的明军守军猛然发现,这些船只悬挂的旗帜与从西生浦来的加藤船不一样。
城内的倭军也发现了来船,并且看到了打出的旗语,他们欣喜若狂,这无疑又给了守城的倭军以信心,能够支撑下去。
加藤在从西生浦赶到蔚山之前,就已经向各地驻军发了求援信,釜山和梁山离得最近,是最早收到。昨日申时,梁山的山口宗永和釜山的毛利吉成率先抵达西生浦,今日两船才会出现在蔚山附近联络侦察。
到了二十八日,第二批援军由水路抵达西生浦,包括黑田长政、安国寺惠琼及竹中重利。
白天,明军将佛朗机炮搬到了鹤城山上,隔着六七百步远的距离向城内开炮,瞄的很准,但歼敌效果不佳,而朝军依然受命攻城,还是未有任何进展,死伤惨重。
糟糕的天气早已动摇了士气,无论是攻城的联军,还是守城的倭军,都失去了继续战斗的意志。
但是到了夜里,雨虽停,却又刮起了西风,天气阴寒迫人,守在太和江边的浙兵尤其艰难。子时,城中的加藤太和、庄林、近藤等人率百余骑马武士,和三百铁袍手由二丸东门出城搞夜袭,向东面围守的明军发一通火箭铁炮之后,又很快撤回城中。
二十九日,大雨方止,但风仍在刮。杨鎬观风势强劲,遂还是选择用火攻城。午后,西生浦来的倭军船只由蓝江逆流而上驶入太和江,与岛山城相望。
一直守在太和江岸的明军自然开炮还击,直至申时,倭船才退去。夕时,火攻用的柴草已经收集完毕,杨鎬下令联军用盾牌作掩护,持柴草夜袭三丸。但很快就被城内倭军发现,架起筒銃射击,一通‘天女散花’后,逼得联军只有撤退至木栅之外。
黄昏,联军再次组织进攻,但情形依然如前,倭军铁炮不断,又搬出大筒朝城外开炮,两军交战直至二更时分,逼得联军再难前进半步。杨鎬见此只有偃旗息鼓,退回扎营。
多日久攻不下,又经此夜战,杨鎬终是熄了攻城的心思。
“此城水道甚艰,粮运难继,我军只要围而守之,即不战清正可坐缚,诸位以为如何”他找来诸将商议。
众将商议一番,觉得此法可取,于是答应下来。而后杨鎬即命各营官兵建草房围城立营,以为长驻之计。并令李德馨加紧催运粮饷,为死守岛山做长期准备。
申时,毛利秀元部也赶到了西生浦,与已到达的其他将领一同商讨,是否即可出兵支援还是等大部到齐了再出兵。最终结论却是明日先出动先锋部队。
夜里,一直在外浦游弋的倭船慢慢接近了城下,城中也有三十余人在此下城接应,并潜至江边,准备乘船遁逃。一直兢兢业业的吴惟忠和他的浙兵早就按兵不动多时,就等着倭寇进入埋伏。
时机成熟,吴部及右协兵马立刻杀出,倭寇先是一阵慌乱,随后两方便厮杀在一处。很快就结束了战斗,吴部斩下六枚首级,右协斩得一级,其余的人又逃回了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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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五年的最后一天,
这天本应是阖家团聚的日子,紫禁城里也是张灯结彩,过年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年底到年初,宫里一般都很忙碌,该皇帝要做的事情就是郊、庙。其实朱翊钧也并非完全不郊、不庙,他只是找人代替而已。岁暮,便遣了泰宁侯陈良弼于太庙行大袷礼,而正旦,又准备遣张炳、方烨,侯、伯等人分祭九陵。
天气异常寒冷,但凡北京城一下雪,就会变成白京。四处白茫茫一片,会显得天空特别纯净。
可在朝鲜战场上,却是另一番景象——连续多日的断水断粮,岛山倭城犹如人间地狱。加藤清正也时常在想,自己切胃殉国的日子恐怕快到了。
死他是不怕的,但就是有些不甘心……可是看着他麾下那一张张早已饿成骷髅样,却还在喘气的部将的脸,心里又说不出什么滋味。
城内姑且是这般惨状,其实城下的明军也好不到哪去。提督接伴使张云翼接连驰启王京:“监司李用淳退在庆州,不为跟来,凡百支供、柴草,不成模样!竝定官亦不定送。臣与李德馨,艰苦分定于临近各官,经理、提督盘膳,仅得备进。而三协以下将官,盐酱亦绝!争来求觅于臣,事极未安……”
“大概与贼相持,马不吃草已九日,唐马倒死者千余匹,军兵亦皆饥冻。倘有外援,则事极可虞事。”
虽然杨鎬和麻贵的饮食算是‘正常’供应,但两人岂有不知军中其他士兵的情况如何。杨鎬心里窝着一团火,他曾与刑玠讨论过运输问题,也估计到了朝鲜运输问题太多,只是没想到,朝鲜的运输能力会拉垮到这种程度!前线拼命将士们居然要饿着肚子打仗!
粮饷尚且如此,马豆更甚,其实明军发兵蔚山之前,马料供应已经跟不上了。朝鲜官员都很清楚粮饷远远不敷日常所需,士卒一旦饥饿不堪,假如倭军再派来援军,恐怕情况会变得更糟。但明白归明白,可他们就是无法做到。
三十日早,西生浦来的援军就抵达了距蔚山倭城约三里处的松山,并在此扎营。同时从外洋来的船队也停泊在倭城附近的江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