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渡船随着风浪摇晃。
大海的潮味扑面而来,海风吹送着四面八方堆叠而起的浪声,碧蓝之上的点点白簇,是羽翼洁白的春鸥。
江源慎双臂搭在铁栏上,深蓝色的大海反射着沉重的金属光泽,被渡轮荡漾开的,是银白色的浪沫。
这是他第二次搭船,走的时候一次,回来的时候又一次。
屋子摇晃起来。
放在书架上的东西掉落,窗沿的花瓶被打碎。
纸页在空中飞舞,衣柜、相框、沙发在地板上滑行,扯断的电线宛如失去牵引的风筝线,在空中啪啪作响。
“京子!”
在残破的房屋中大声呼喊,然而无人作答。
一声声的呼喊,只是传给残垣断壁和扭曲变形的汽车壳子,就连平日中呼喊的大海,也听不见任何回应。
那天是五月三日,新澙大地震。
等到地震平息,江源慎从床底下灰头土脸地爬出来,急匆匆地在废墟中寻找妹妹江源京子的身影。
哪里的墙壁都出现巨大的裂缝,无数条缝隙化作恐惧的河流从中奔腾而下。
远方的那久支山脉,笼罩着雾云。
江源慎想起父母出车祸的那天,山脉上也出现了团团雾云,如同一枚巨大的炸弹落下,让整个世界都走向终结。
离新澙不远的知鸟岛,受灾情况最为严重。
岛上的房屋大部分不是混凝土构筑,人员造成的伤亡更多是因为大面积山体滑坡,导致许多民宅被埋,海水没入。
浑浊的褐色海水涌入岛内,目及一切都被冲走。
十一岁的江源慎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昨晚吃下的速冻饺子造成的酸性呕吐物灼烧着他的喉咙。
京子的死亡,对当时的江源慎而言,是难以接受的事。
“看新闻说岛上已经建设的很厉害了啊,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就在这时,那沧桑的声波如同沉浸在海水里的长绳,随着潮味感窜过江源慎的耳朵。
江源慎拉回思绪,微微抬起头,从指缝中窥见太阳躲进白云中,周围笼罩着耀眼的白色。
风浪有点大,小小的渡轮在摇晃,强风连外套上衣的帽子,都吹得啪啪作响。
身边是一名中年男子,留着邋遢的胡须,衬衫的纽扣也各有各的想法。
初春的风有些冷,江源慎双手插进口袋,缩紧风衣说。
“因为传说吧。”
“但那只是传说。”那中年男子不修边幅的脸,露出一抹笑容说,“因为当时的地震,导致当时的流言蜚语漫天飞,大家都已经失去了辨别是否真假的能力。”
江源慎嘴角一咧,低声笑着说:“既然无法分辨真假,这些人居然还敢心安理得地住在岛上。”
“你这个人为什么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很多人都是抱着无法和故乡割舍的情绪,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的。”
继续争执也没意思。
“有几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江源慎说。
“什么”
“你明明不是岛上的人,为什么总想回来”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因为水手服。”
“什么”
“水手服,在西式制服逐渐霸占女高中的身体时,我需要看水手服,这里有水手服,所以我来了。”
江源慎轻哼笑出声,他说起来尽是装模作样,简直把「我的目的不是这个」写在脸上。
既然如此,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必要。
“不过啊,细想传说很恐怖,据说取悦知鸟岛的皇后,在她的能力之内,就能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一切愿望什么都可以”
“听说什么都可以。”
知鸟岛,这座岛是江源慎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它分为了西岛、中岛、知鸟岛本岛。
各个岛屿间的交通只能依靠船只,且只有知鸟岛本岛才拥有电车线路,岛上的交通大多是依靠一小时一班的公交。
江源慎抵达知鸟岛港口后,背起包,拎起行李箱走下船。
小港口上停留着七八艘渔船,虎背熊腰的渔夫拉起绳索要出航,港口鲣鱼的鳞片反射着刺眼的光。
“重新回来的感觉怎么样”梓川孝空一手搭在江源慎的肩膀上,眼神悠扬的说着。
明明是养父,但他对江源慎的行为,更像是兄弟。
温热的风吹过,潮水的气味轻抚鼻腔,海岸的另一侧,是新潟市朦胧的水平线。
“好热——”
“没问你体表的感觉。”
“好闷——”
“”
两人穿过港口的周边区域,来到街道上,有几辆看上去是拉客的车辆停在路边。
梓川孝空讨价还价后才坐上了车,他们的目的地是知鸟镇。
车辆平稳地在街道上行驶,穿过那久山隧道,江源慎的目光直视着前方望不见尽头的隧道。
明明是一条笔直的隧道路,然而越看越觉得车辆是在往下坠。
一直到瞳孔内重现光亮,老旧和新建的民宅映入眼帘,山脉的逶迤呈青色波浪状。
山脉的一边有明显的坠落感,那是数年前地震后显露的新角,现在变成了海崖,来游玩的人都会选择在那里拍照留恋。
镇长还花钱调了一台挖机和半挂车,将大石头拉上去立在那里,对外说在石头上刻落愿望就能心想事成。
——有多少人被那座崩塌的山角夺去生命,现在却在那里立上还愿石,蠢不蠢啊。
江源慎憋了一肚子的火。
“有和摇杏说回来吗”梓川孝空坐在前座问。
“还没。”
朝空摇杏,是江源慎在岛上生活时的玩伴,但自从他被领养离开知鸟岛后,两人就没有再联系。
因为地震将全部人的生活都打乱了,没留联系方式就不告而别在当时是常态。
“啊,小时候她还扎着老土的双马尾欸,现在应该十六岁了吧哎,真想再看看她穿小小的水手服啊。”
梓川孝空一边说着一边怀念地半眯起眼睛,
“那你再叫她穿不就好了。”
“奇怪,你这個年龄难道不喜欢”
“喜欢,我超喜欢水手服。”
“对吧,听说岛上还保留着水手制服你改天带个好女孩回来,我也想看看。”
“好看的女孩才不会给你。”
“别这么见外啦。”
车辆停在了一侧是青波田的狭窄道路上,在远处,是知鸟城镇,近处是一栋混凝土两层建筑。
司机帮忙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下来,时不时地和梓川孝空聊天,还帮忙搬运东西。
“这么多东西,你们看上去不像是来旅游的呀”
“啊嗯,我们原本是这里的居民,最近准备回来定居。”
“这样啊现在的气候变得很好,虽然夏天比较潮,但真的很好,总之很好。”
“谢谢你,行李放地上就好。”
“不客气,既然收了钱事情也要干的嘛。”
就在两人互相说着客气话时,突然听见竹条敲击地面的声响,脆的仿佛能将空气震碎。
江源慎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