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带贾琰来荣府见贾母,自觉并非胳膊肘子往外拐。
一则实在看不惯贾珍恶行,不忍贾琰这么个千古罕见的读书苗子被毁了。
二则,察知贾琰身怀贾珍为恶实证,为了息事宁人,避免将事闹大,殃及贾家全族,希望贾母出面压一压贾珍。
贾琰拱了拱手:“琰多谢政老爷爱护之意。”
对于贾政此时心态,贾琰洞若观火。
对于即将见到的贾母及贾家众人的态度,也揣摩个不离十。
当年少年母子进京,为给儿子铺平前程之路,李氏还曾携子登门拜访,送了一大车重礼。
结果礼是收了,但也就是收了,说人话不办人事。
虚伪,贪婪,冷漠,阴险……这大抵是当下贾府众生最真实的浮世绘和众生相。
后来李氏在宁府意外撞柱自戕,贾珍随后夺他家资,也没见贾母站出来说半句公道话。
……
贾政带头进了垂花门,一路前行。
贾琰飘然相随,随意打量着荣府盛景。
两边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放着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目光或好奇或轻蔑或惊讶地投射在贾琰身上。
贾琰没有从中发现少年记忆中温情脉脉的存在——平儿,目光便一掠而过。
荣庆堂。
这是荣府贾母院的正堂。
取荣华富贵,吉庆有余之意。
贾琰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径自随贾政进了荣庆堂。
荣庆堂内此刻正一片欢声笑语,贾母身侧的大丫头鸳鸯俯身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贾母便咳咳清了清嗓子,室内顿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贾琰目光环视堂中。
只见一个身材微胖,面庞微肥,慈眉善目,身穿绫罗绸缎的年约七旬的华贵妇人端坐在高台之上。
右下首的楠木交椅上,则依次坐着两个锦衣华裳的中年美妇,风姿绰约。
两妇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十岁、姿容美艳的青年妇人。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一袭红裙打扮彩绣辉煌。
贾母自不必说,还有贾赦之妻邢夫人,贾政之妻王夫人,贾琏之妻王熙凤。
贾府人称“大太太”、“太太”、“二奶奶”。
在阴盛阳衰的荣府中,掌握话语权和话事权的几个头面女人都到齐了。
贾琰知道,从贾母到王夫人再到王熙凤,这是一条非常清晰完整的贾府权力链。
他眼角的余光还发现,花屏碧纱橱后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倩影摇曳。
想必正是钗黛探惜这些不便见外客,却又不想放弃看热闹的荣府后辈女眷。
当然,应该还少不了一个喜欢在花丛中流连忘返的贾宝玉。
衔玉而生的咸鱼少年。
贾琰的思绪悠悠。
“见过母亲。”
贾政躬身拜见,上前去伏在贾母耳边,简明扼要说了说贾琰的事,特别点明贾琰似身怀贾珍非法实锤。
实际贾母这边的信息一直没断,早知宁府门前发生了什么。
就算贾政今日不引贾琰来见,她也想见见这个胆大包天的金陵贾家远支少年。
贾母幽深的眸子流转,落在了贾琰身上。
她心说好个俊逸清雅的小哥儿,玉树临风,斯斯文文,端的是好人物。
这皮相,虽然还比不上乖孙宝玉,但比贾蓉贾蔷实胜三分了。
“琰拜见老太太!”
贾琰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未行晚辈拜见长辈的跪拜礼。
而只是肃然作揖,行了一个读书人中规中矩的礼。
贾政眉头略皱。
贾母面色微沉,方才生出来的一丝好感瞬间消散。
她执掌贾府数十年,还从未遇见过见她不跪拜的贾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