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回到了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中。</p>

她的一辈子并不长，只有短暂的六年。</p>

这个家，不是她六年人生中最喜欢的地方。</p>

她喜欢家后头的山。远看是绿色的山，踏入之后，就能看到许多生动有趣的东西。那些小松鼠、小鸟、高高的树木和树上小小的果子，都让她感到愉快。所有这些，还能填饱她的肚子。</p>

她总感到饥饿。</p>

她很眼馋弟弟每天吃的东西，羡慕弟弟圆溜溜的小肚子。</p>

她不是没有吃的，只是奶奶说，小女娃不用吃那么多。</p>

她妈妈就吃得很少。</p>

她最喜欢她的妈妈，喜欢妈妈抱着自己，给自己讲山外头的事情。</p>

她的名字就是妈妈取的。</p>

“红”是太阳的颜色，是弟弟新衣服的颜色，是树上野果的颜色，是好看的颜色。</p>

也是血的颜色。</p>

金文静生苏红的时候，大出血，险些就死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她那时候只能看到红色。被鲜血覆盖的孩子，就躺在她的脚边。知道孩子又是个女娃后，她和孩子就都被扔在了那里。</p>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p>

那个孩子大概也活不长久。</p>

就跟她以前的那些孩子一样，活不长久。</p>

比之前好的是，两人相伴，黄泉路上大概就不会寂寞了。</p>

这样想着，她给孩子取了名字。</p>

苏红。</p>

就叫“红”吧。</p>

“红……阿红……红……”</p>

金文静喃喃自语，只觉得力量迅速流逝。她的眼皮变得沉重，她以为自己在说话，实际上都没有发出声音。她的意识也陷入了混乱。</p>

她看到了鲜血中的孩子。</p>

她的婆婆抱起了那个孩子，有些惊喜地叫嚷着：“是个男娃！是个小孙子！哎哟！我们家总算多个孙子了！”</p>

瘦小的老女人就这样抱着血淋淋的孩子往外跑，外头响起了男人同样惊喜的声音。</p>

还有孩子的声音。</p>

小男孩含糊不清地叫着爸爸和奶奶，又疑惑地跟着两个大人学习说“弟弟”。</p>

金文静产生了一些困惑。</p>

男孩？</p>

是男孩吗？</p>

“妈妈……”</p>

这声“妈妈”让金文静睁开了眼睛。</p>

她突然想了起来，她的苏红已经不在了。</p>

她的苏红比前头几个孩子都活得长，但仍然是走了。</p>

一个小孩子，孤零零地走了。</p>

“红……”</p>

她看到了苏红。</p>

哭花了脸的孩子扑在了她的怀中，她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温度和重量。</p>

是她的苏红来接她了吗？</p>

她们终归是要一起走了啊……</p>

金文静想要伸手抚摸怀中的孩子，却只是动了动手指。</p>

她没看到苏红忽然跑了出去。</p>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p>

地上的血迹无法被清理干净。血渗入了泥土。六年前的血和现在的血混合在一起了。</p>

苏红回到了熟悉的家中，在金文静原先躺着的地方，只看到了已经变了色的血迹。</p>

金文静不在这里，不在家中的任何一间房子中，也不在地里、不在山中。</p>

苏红愣住了。</p>

她站在山林间，看到了缓缓下沉的夕阳。那渲染天空的颜色，是她的名字。</p>

是妈妈给她取的名字。</p>

苏红呆立了很久，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p>

没有人能看到她。</p>

她看到了奶奶怀中抱着的陌生婴儿。</p>

“……等过了年，再买个媳妇。这次得看好了，不能再挑那不能下蛋的。嫁进来那么多年，才给你添了两个小子。丫头片子是一个接一个地生……”</p>

“奶奶，肉！”</p>

“哎，就知道吃肉。多吃点，长得壮壮的。”</p>

饭桌边的对话让苏红的灵魂战栗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