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姐接下来几天，还会时不时想起程倩来。</p>
尤其是在程倩父母来公司询问，她亲自接待了对方后，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程倩父母，想到自己远在国外、和程倩年龄相仿的儿子，钟姐仿若感同身受，当天就给儿子发了视频聊天，絮叨了很久。</p>
钟姐帮不了程倩，也帮不了程倩的父母。她也只能在工作摸鱼的时候，感慨唏嘘一番。</p>
因为这件事，刘经理也不找钟姐麻烦了。</p>
他和钟姐以前从未有过矛盾。说起来，他才是跟着钟明华白手起家的人，公司建立之初，他就在了，钟姐反而是后来的。但谁叫钟姐是钟明华的二姑姑呢？钟姐被招进来之前，钟明华就找刘经理谈过，这也是刘经理在此后数年能和钟姐他们相安无事的前提。否则，钟姐刚进来的时候，他就该生出危机感，不说和钟姐势不两立，至少也该早早找一条退路，而不是给钟明华尽心尽力工作数年。</p>
这次，钟明华又一次出面居中调节，刘经理再看看钟姐为程倩难过的样子，觉得她还是个心善心软、又好相处的人，也就暂且休战。</p>
钟明华居中调节，却也没告诉刘经理，下一任老板内定是钟姐的海归儿子。</p>
他跟钟姐的关系好，但跟算是自己同辈、却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钟姐儿子，就没那么好的感情了。两人年龄上有代沟，钟姐儿子童年时期，他在创业，钟姐儿子青春期的时候，他忙于工作，还要时不时飞国外和自家儿子培养感情，当然顾不上钟姐的儿子了。钟姐儿子出国后，两人又是长时间的分离。钟明华对钟姐的儿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太清楚。他就是有意移民，也不会随便将自己的心血交给不靠谱的人。他总要亲眼看过钟姐的儿子后，再做决定。</p>
所谓的内定，实际上还是存在变数的。</p>
如果钟姐儿子扶不起来，那他多准备一些钱给钟姐，反倒更保险。到时候，公司留给钟姐也行，可对公司、对刘经理这些跟着他好多年的忠心下属，他总要另作安排。</p>
钟姐也是知道这一点，没有到处说他儿子会是公司下一任老板。她也不想在钟明华还没移民的时候，就变得猖狂起来。那样对家里那么多的亲戚关系不算好事，对公司的未来，也即是他儿子、他们家的未来更不是好事。</p>
这些考量，可以说是钟姐和她丈夫商量了很长时间，才得出的结论，其中还少不了钟明华对他们开诚布公一番交心的帮助。</p>
刘经理忽然发飙，本该让这对能力平常的夫妻慌张一阵，但程倩的失踪，加上刘经理的偃旗息鼓，都让钟姐无暇再去思考这件事。</p>
她全副心思，都被程倩的事情吸引了过去。</p>
她在晚上突然做起了噩梦。</p>
她梦到自己和程倩一起走在路上。</p>
街上一个路人都没有，只有黯淡的路灯，一盏又一盏，随着她们的行走，亮起、熄灭。</p>
黑暗中，多了两束光线。那是车子车灯的光芒。</p>
面包车从很远的地方行驶而来，车灯如同探照灯，照着她和程倩。</p>
她莫名心慌起来。</p>
等那辆面包车从身边经过，她盯着面包车黑乎乎的车窗瞧。</p>
车子里面是黑的，只有路灯照在车子上。</p>
那样的昏暗，可钟姐还是看到了里头程倩的人影。</p>
程倩不知何时就坐在了车内，两眼无神地看着她，一张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脸色惨淡。</p>
这些都不是钟姐看出来的。她只是这样觉得。她觉得车内的程倩应该是这副凄惨的模样。</p>
不仅凄惨，程倩脸上灰败的气息，让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人。</p>
程倩或许已经不是人了。</p>
她或许已经死了。</p>
钟姐不知为何想到了这种可能。</p>
她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p>
她喘着气，好半天才从那压抑的噩梦中恢复过来，但她这一晚再也睡不着了。</p>
第二天上班，钟姐的气色就不太好，人也不精神。</p>
她神思不属，摸鱼了一整天，等到手下两个员工出声提醒，才发现下班了。</p>
钟姐回过神，收拾东西出了办公室，在门口就撞上了刘经理。</p>
刘经理不是要下班，而是要去陪客户吃饭，还带了他手下得利的员工小钱。小钱也是进公司有三年多了，刘经理很看重他，人在钟明华那里都挂了名。刘经理要是不在，业务方面都是小钱做主。</p>
钟姐冲两人打了招呼，态度不冷不热，很快又变回到那副精神萎靡的模样。</p>
刘经理本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就是之前和钟姐闹成那样，他也有能耐跟钟姐重新打好关系。</p>
在他看来，钟姐这人，除了是老板的二姑姑，和老板关系好，其他地方一无是处，也就是个混日子的人。在钟明华这儿，她混日子混得舒服些，还能将自己儿子也给塞进来；在其他地方，她照样就是混日子，只不过可能混得不太舒服，工资少很多，也不能给自己儿子安排工作。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日常生活就是这样了。刘经理原本是不屑和钟姐计较的，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这家小公司里，他总算是个顶梁柱，和钟姐完全不是一路的。让他给钟姐低头，他看在钟明华的面子上，也可以不介意这种小事。</p>
刘经理想到钟明华，决定趁着这个机会给钟姐低个头，但看到钟姐游魂一般的状态，他就咽下了到嘴边的话。</p>
钟姐没发现刘经理态度上的转变，她进电梯的时候，甚至忘了身边的刘经理，自顾自进去后，也没按着电梯、没让出位置，让刘经理他们进来。</p>
谁都能看出来，钟姐神色不太对。</p>
刘经理不知为何，感到几分不对劲。</p>
他没进电梯，看着钟姐进去，钟姐手下的两个员工进去，仍站在电梯门口。他也没说让电梯关门，自己等下一趟。</p>
小钱抬起的腿，也因为刘经理杵着不动，就迟疑着放下了。</p>
电梯自动关了门。</p>
小钱神情古怪地看看刘经理。</p>
他还以为刘经理会找钟姐说和，将那天的矛盾化解了呢。这都几天了……难道刘经理这次决定彻底撕破脸，连大老板钟明华的面子都不给了？刘经理该不会要跳槽吧？</p>
小钱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想得再多，面上都没显露出来，只是时不时瞄一眼刘经理，希望刘经理做决定后能给自己透个底。</p>
刘经理的心思压根不在公司那些事情上。</p>
他只是觉得那一电梯的人，尤其是钟姐身边的几个人，好像都不太对劲。</p>
刘经理抖了抖身体，赶紧甩掉了心中的想法。虽然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可本能让他放下那些，他便也迅速放下了那些模糊的想法。</p>
钟姐未曾注意到这些。</p>
她随着人流，出了电梯，又出了写字楼。</p>
夕阳的光芒照在身上，并不能给人带来温暖。离开了有中央空调的写字楼后，骤然降低的温度，只会让人感到手脚僵硬。</p>
钟姐的心和意识好像都蒙上了一层迷雾。在这种云山雾罩中，钟姐看到了光。</p>
车灯的光芒，很突兀，像是突然想起来，一瞬间就射穿了迷雾，照在了钟姐身上。</p>
钟姐惊恐地回头，没看到路上有哪辆车亮着灯。这个时间点，天还没黑呢，路灯没亮，路上的车辆也没有亮灯。</p>
钟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还没放心下来，突然发现了车流中一辆眼熟的车。</p>
那是钟明华的车子。</p>
钟明华的车子已经开了出去，钟姐只能看到车子的后屁股。</p>
车子后车座上坐了一个女人。钟姐看着那个女人的后脑勺，认不出对方，但她莫名想到了程倩。</p>
她紧张地瞪大眼睛，就发现后视镜映出了那个女人的正脸。</p>
是程倩！</p>
不！怎么可能是程倩？！</p>
钟姐慌张起来。</p>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还在做噩梦，但她无法醒过来。</p>
她急忙快跑几步，想要追上钟明华的车。</p>
拥挤的车流却像是在和她作对。车流的通过速度忽然加快。钟明华的车子也加快了速度，和钟姐拉开了距离。</p>
钟姐的身体颤抖起来，哆嗦着，从包里面掏出了手机，找到了通讯录中的一个号码。</p>
她拨出电话，心里大喊着钟明华的名字。</p>
手机铃声如此刺耳。</p>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推了几下。</p>
好像有人在喊她……</p>
好像是身边的路人在喊她……</p>
钟姐猛地醒了过来。</p>
“钟姐，你手机响了。”</p>
钟姐一扭头，看到了自己员工。</p>
他们三个站在写字楼门口，都挡住路了，路人或是嫌弃、或是奇怪地看着他们，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两人则是惊诧地望着自己。</p>
钟姐恍惚着，从自己的包中掏出了手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