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鬼魂和路痴鬼魂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看着晃动的建筑物。队伍最前方的牛头马面伫立在城门口，也暂停了带鬼魂出城的举动。</p>
没有任何一个鬼魂发出声音。</p>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摇晃的酆都城证明它的流逝。</p>
过了一会儿，所有的震动停止了。</p>
就像它毫无预兆的开始，它也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p>
“又扩建了吗？”</p>
“不知道会多出什么东西来。”</p>
“会不会有信号塔？”</p>
鬼魂们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的那一阵震动。</p>
他们对这种震动习以为常。</p>
就是新来的鬼魂，也不会因此受到惊吓。</p>
这种感觉就像是刻在了他们的灵魂中，像是一个人看到雨雪，感受风和阳光。人不会因为寻常的天气变化而惊讶。鬼魂也不会因为酆都城的变化而惊讶。</p>
江龙昌和其他鬼魂一起瞎猜了一阵，队伍就排到了他们。</p>
近距离看到牛头马面，会让人联想到恐怖片中的怪物，不过，这些牛头马面不会吓到鬼魂。</p>
江龙昌被牛头点了一下，就乖乖跟上了它的步伐。</p>
之前帮他开导航的那个鬼也在同一批次中。</p>
一起的还有七个鬼魂。</p>
牛头走在前，马面走在后。</p>
出了城门后，江龙昌就感到身后起了雾。</p>
他回头看了眼城门，只见城门大开，白雾笼罩了城门口，让人看不清城内的景象。</p>
再走一段路，江龙昌就听到了奇怪的呻吟声。</p>
他吓了一跳。</p>
那个帮助他的鬼魂安抚道：“没事，就是些逃跑的鬼。他们想要进城呢。”</p>
江龙昌看向周围。</p>
一些影子浮现出来，或躺、或趴，横在黄土路上。</p>
牛头带他们走的路是笔直的，前方毫无阻碍。但当他们走过，路上就会出现这样衣衫褴褛的残破鬼魂。</p>
江龙昌这时候再回头，就看到酆都城墙上都爬着不少这样的鬼魂。城门口堆积的鬼魂仿佛一座尸山，让人不寒而栗。</p>
“他们，不去阳间吗？”江龙昌问道。</p>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鬼魂是哪来的。酆都城的规矩他懂，他还给王怡秋介绍过一些，但听说和亲眼目睹是两回事。</p>
江龙昌想到王怡秋那个小姑娘，就感到惋惜。</p>
王怡秋或许不在阳间，而在这里。</p>
这就太糟糕了。</p>
江龙昌下意识地在这些鬼魂中寻找起来。</p>
“他们在阳间肯定没有家了。没有家，没有归宿，就是这样。”</p>
“投胎呢？”江龙昌一边寻找着，一边不经意地问道。</p>
他想法很简单。</p>
人死后也就酆都、阳间、投胎三条路。留在阳间只是一种临时的措施，鬼魂总要在酆都和投胎中做出选择。</p>
江龙昌也有想过自己和老伴什么时候该去投胎。不过，这种想法总不能深入下去，每次都无法想到具体的计划。他们在酆都住得挺好，重新开始，连记忆都没有，甚至不知道那个新出生的婴儿还是不是完整的自己，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他们不愿冒险。</p>
“他们不愿投胎啊。酆都有多少人愿意去投胎？”鬼魂嗤笑一声。</p>
江龙昌只能叹息。</p>
投胎当然没有留在酆都好，但总比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好吧？</p>
这些鬼想不开，那也没办法。</p>
随着队伍的前进，这样的鬼魂逐渐减少。他们都向着酆都的方向，离酆都越远，自然越少。离酆都越远，江龙昌他们也看到了更多人间的光景。</p>
贫瘠的黄土路时而会显现出柏油马路的碎片，路边也多了一些树影、人影。更远的地方，还能看到几栋建筑物的影子。</p>
这些景象如同海市蜃楼。</p>
江龙昌感到稀奇，左右张望着，想要分辨出那些景物。</p>
倒真让他认出了远处的一片山脉。</p>
他年轻的时候去那座山旅游过，记得那著名的松树。</p>
但再走两步，山脉和松树就都不见了。</p>
江龙昌听到了人群的喧闹声，还有汽车的声响。</p>
他们突然就站在了一处十字路口。</p>
牛头转过它的大脑袋，指了队伍中的一个鬼魂。</p>
那鬼魂还有些失神，没反应过来，就被马面推出了队伍。</p>
牛头将脑袋转了回去，迈开蹄子，继续行走。</p>
它走入了车流。</p>
车子从它身上穿了过去。</p>
江龙昌连忙跟上前面的鬼魂，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被推出队伍的鬼魂有些茫茫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一个方向走去。</p>
“他要回家了。”鬼魂说道，语气复杂。</p>
江龙昌不明所以。</p>
他们行走的地方又变成了刚才那种海市蜃楼环绕的黄土路。</p>
第二次进入人间，他们站在一家电影院的放映厅。周围黑漆漆的，大屏幕上正上演着飞车追逐和连环爆炸的场景。</p>
江龙昌被巨大的爆炸声吓到。</p>
队伍里又有鬼被推出去。</p>
江龙昌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p>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抱着饮料，瞪大眼睛看着自己。</p>
他心中咯噔一下。</p>
牛头又迈开了步子。</p>
江龙昌只能不安地赶紧跟上队伍。</p>
他隐约听到了身后小男孩的声音。</p>
“妈妈，那边，那边！”</p>
“嘘，看电影的时候不能说话。”</p>
江龙昌这个老人家，想不出“掉进兔子洞”这种形容方式，也没看过骑海龟游龙宫的外国故事。他没读过多少书，文学素养实在不够高，听过的奇闻异事也是“太外婆的爸爸抓到一只黄鼠狼，挖了黄鼠狼的窝，找到一大堆金镯子金链子，就此发家”这种风格的故事。他生前死后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怪事。来酆都的一路，都顺风顺水的，好像一眨眼，他就到了酆都。这次出酆都倒是让他大开了眼界。</p>
他想起了很多在酆都听到的故事。</p>
酆都中那么多鬼，总有鬼喜欢吹牛打屁。他那时候就当故事听。</p>
他现在觉得，很多故事大概都是真的。</p>
队伍中的鬼魂越来越少。</p>
江龙昌无法计算路线，只知道他是最后一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