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南接到陌生电话的时候正在外面小店吃饭。</p>

一张四人桌，坐了三个人，除了孟思南，另外两人应该是附近写字楼上班的员工，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抱怨着工作上的事情，加上店里其他客人的谈话声，吵吵嚷嚷的。</p>

孟思南先入座，选在了角落的座位，默默吸溜面条。那两人坐下后，他便听着他们两人的聊天，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有听进去具体的内容。</p>

直到他手机响起，那两人的聊天声盖过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孟思南才微微蹙眉。看着吃得差不多的面，他对着手机说了句“等一下”，起身准备到外面去接电话。</p>

小店本就拥挤，桌椅摆放得很近。</p>

孟思南冲着同桌的两人不好意思地说了“借过”。</p>

旁边的人住了嘴，拖动椅子。</p>

两人谈话间隙的空挡，孟思南听到了手机那头的说话声：“……你爸爸在这边……”</p>

孟思南的脚步顿住。</p>

让位的人奇怪地看看孟思南，“你走不走啊？”</p>

孟思南回过神，急忙往外走。</p>

他的脚绊到了椅子腿，一个踉跄。</p>

对方也不是什么身形魁梧的大汉，被孟思南这么一带，拖动了一下椅子，身体也是一晃。</p>

“你干吗呢！”男人怒了，没好气地吼了一声。</p>

“不好意思。”孟思南低着头说道。</p>

男人的同事做了和事佬，“地方小，没办法。”</p>

孟思南快步往外走。</p>

男人还在后面骂骂咧咧，将工作上的不愉快迁怒到了孟思南身上。</p>

孟思南已经听不进去了。</p>

“……你认识彭东和郁小琴夫妇吗？就是你们的邻居。你爸爸跟他们动了手，邻居报了警。现在人都在这边派出所。你爸爸非要叫你过来，再谈调解的事情……唉……他是不是……算了，我发个地址给你，你过来一下吧。来了再说。”电话那头的民警欲言又止。</p>

孟思南的心已经沉了下去。</p>

他走在平坦的人行道上，却又是身体踉跄，差点儿跌倒。</p>

稳住身体后，他有些疲软地扶住旁边的行道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马上过来。”</p>

挂了电话，孟思南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p>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惯性地行动着。</p>

收到了民警发来的地址，他叫了车。</p>

“安全带。”司机提醒。</p>

孟思南木然地系好安全带。</p>

司机瞥了他好几眼，默默开车。</p>

车子很快就到了派出所。</p>

孟思南下车的时候忘了解开安全带，踏出车的时候又是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p>

司机在后面惊呼一声，关心了一句：“没事吧？”</p>

孟思南没有回应，只是拖着双脚，走进了派出所。</p>

他有些茫然地站在大厅中，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p>

“要办什么事？”门口的女警问道。</p>

孟思南顿了顿，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p>

“哦。孟天的家属。”年轻的女警打量了孟思南几眼，眼神里带着同情，“跟我来吧。”</p>

她带着孟思南进了派出所内部的走廊，才开口道：“你和你爸爸没联系过吗？”</p>

孟思南点头。</p>

“我们听他的意思，还有你们邻居说的话，他这些天才回来，好像一直在找你，找不到你才故意闹事。”</p>

孟思南握紧了拳头。</p>

“你们父子两个有什么事情可以好好说。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居中调解。你也不用怕。”</p>

几句话的功夫，女警已经带着孟思南到了调解室。</p>

调解室内，一张长桌，一头坐着身着制服的警察，另一边坐着的邋遢男人，是孟思南熟悉又陌生的……父亲，还有……</p>

听到动静，率先看过来的是警察，打了声招呼。听声音，正是电话联系孟思南的那一位民警。</p>

孟天漫不经心地望过来，抖着的脚在看到孟思南后两三秒才停下。他两眼冒光，一下子站起来，想要抓住孟思南。</p>

孟思南倒退数步，惊恐地望着孟天。</p>

孟天不以为然，大声说道：“哎呀！我的好儿子！这么多年没见了，你长那么大了！不错、不错！长得真俊，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啊！”</p>

孟思南的身体哆嗦，眼珠子在眼眶里震动。</p>

孟天脸上多了不少皱纹，皮肤发黑，发际线也退后了不少。</p>

他老了。</p>

那双眼睛也浑浊了。</p>

可他的眼神还是那样。</p>

孟思南感觉被孟天的那双眼睛拉回到了童年，拉回到了过去的噩梦中。</p>

尤其是在……</p>

“警察同志，谢谢你们！找到我儿子就好了！你们放心！彭东那儿我回去就好好道歉！我让我儿子买点水果啥的，肯定上门认错，保证态度良好！”孟天哈哈笑着，和警察自来熟的模样。</p>

女警皱眉。</p>

那名民警也板着脸，“你不要嬉皮笑脸的。彭东夫妇那边不接受调解。我们现在也不能放你离开。”</p>

“他们先动手打我的，我都愿意道歉了，怎么还不能放我走？要关，也该关着他们！抓他们坐牢！我还不乐意原谅他们呢！”孟天立刻变了脸，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p>

“邻居都能作证，你上门闹事在先，彭东也没打到你。”民警一板一眼地说道。</p>

孟天又跳了起来，“什么我‘闹事在先’！我是去关心他们！我们老邻居了！他家那个小鬼跟我儿子关系好——”</p>

孟思南双手捏紧了拳头。</p>

“——我知道那小鬼死了，不得上门拜一拜啊！我是好心啊！我还特地跟他们建议呢！你问问我们那儿的老邻居！对了，以前这边派出所的老徐呢？老徐知道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我儿子可是天生神异！他通阴阳！以前我经常带着他去人家家里帮忙的！那小鬼是他好兄弟，我们肯定得帮忙啊！不收钱！免费！我跟你说，我家儿子以前帮人家忙，最起码这个数！”孟天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p>

民警眉头紧锁，“你以前搞诈骗、斗殴、寻衅滋事……现在还要拉你儿子下水？你和你儿子那么多年没见了，好不容易回来，就为了做这事情？！”</p>

孟天嘿嘿一笑，“警察同志，你没见过，不信，我不怪你。我儿子那可是真本事……”他斜睨着孟天，眉眼飞扬，露出了贪婪的神情。</p>

民警见他无可救药，也懒得再说，转头对孟天道：“彭东夫妇在隔壁。我先带你去见见他们。看接下来怎么处理。”</p>

“什么‘怎么处理’！我又没犯法，你们还要关着我？！”孟天大叫起来。</p>

民警呵斥了一声，严厉警告，他便蔫头巴脑地坐下。</p>

女警率先走出调解室。</p>

孟思南被民警拉了一下，才离开了那房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