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举人，怎么，还没搞定吏部选官的那帮王八蛋？”</p>
“哎，大人们胃口太大。在下实在是~”</p>
也许是同为沦落人。</p>
福寿难得的好心了一回，低声说道：</p>
“爷告诉你件事，朝廷要开恩科了。”</p>
“啊？”</p>
“恩科不算啥，主要是这回不刷人。你兹要参加了，就能东华门唱名。”</p>
张开怀激动的微微发抖。</p>
“这，这怎么可能？”</p>
……</p>
福寿阴笑：</p>
“怎么，你不信爷？”</p>
“不是不是，不敢不敢。还请觉罗爷多透露则个，在下若有飞黄腾达那一日必定吃水不忘挖井人。”</p>
“别酸了。过来，一桌喝点。妈的，这天儿忒冷。”</p>
天擦黑，</p>
张开怀离开二铺铺，脚步虚浮宛如踩在棉花上。</p>
他知道像福寿这种宗族子弟距离中枢近，消息灵、路子野。</p>
难道朝廷真的要搞一次没有落榜的恩科？</p>
这可真是盛世啊！</p>
眼见巷子里没人影，他忍不住吼了一嗓子：</p>
“呔，我手持钢鞭将你打~”</p>
角落里，有人哎哟一声摔倒，然后愤怒大骂：</p>
“你丫别走。”</p>
“等爷提上裤子，非得和你好好说道说道。”</p>
……</p>
张开怀趁着那人系腰带的工夫，赶紧跑出1里路。</p>
京城文化特色之一，大家在路边随地大小便，每个墙角都是茅房。</p>
傍晚，天色不好。</p>
那哥们在角落里蹲着解决大事，肯定被自己那一嗓子给吓到了。</p>
走了一会，</p>
张开怀突然也来了尿意，很坦然的走到路边解腰带。</p>
突然，</p>
黑暗中冒出一声咳嗽。</p>
“哥们，往旁边挪挪。待会别溅我鞋面上。”</p>
“好嘞。”</p>
放水完毕，</p>
张开怀走人之前，也没忘了回敬一句：</p>
“这位爷，在下先走一步。”</p>
“走好，不送。”</p>
这就算完成了一次比较标准的四九城社交方式。</p>
……</p>
而宗室子弟红带子福寿回府后呼呼大睡到中午，之后又晃着膀子出门了。</p>
社交——京旗子弟的日常生活当中最最重要的一件大事。</p>
谁要是十天半个月不在社交场所出现，就会被人传言“死掉了”。</p>
总而言之，</p>
四九城不欢迎社交弱者~</p>
著名的裕泰茶馆，如今门面破败。但是走进去，依旧高朋满座。</p>
四九城“自认为有点脸面”的八旗子弟就认这地儿。</p>
“福爷，您来了。您里面请。”</p>
众人又是一圈寒暄。</p>
没办法，都熟人。</p>
……</p>
八仙桌上，已有3人就座。</p>
聊的话题特别紧跟时事：</p>
“现如今，这茶叶价格是越来越离谱了。25两银子才换1两黄山毛尖。”</p>
“哎，这日子还怎么过。”</p>
福寿一撩袍角，潇洒落座。</p>
坐在他对面的是镶白旗的十三爷。</p>
只见十三爷从怀里掏出一锡罐，打开盖子，用手指捻出几片陈茶梗扔进茶碗里。</p>
端起来，浅啜一口。</p>
神情满足。</p>
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是正蓝旗那爷，更离谱。</p>
他也自备了一小瓷罐，打开后，手指虚空捻了几片并不存在的茶叶扔进茶碗。</p>
端起来，浅啜一口。</p>
搞的就和真的一样。</p>
……</p>
而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汉军旗人洪八爷，道行更深。</p>
他连茶叶罐都没有~</p>
虚空抓了一大把，扔进茶碗。</p>
端起来，用盖碗在上面轻轻的刮了两回，拨开那层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茶叶沫儿。</p>
猛喝一大口。</p>
赞叹道：</p>
“嘿，王掌柜的这茶，地道。”</p>
3丈外，</p>
永远愁眉苦脸、破衣烂衫的王掌柜摘下瓜皮小帽，微微欠身。</p>
算是隔空完成了一次特别地道的社交。</p>
宾主两欢。</p>
……</p>
福寿目瞪口呆！</p>
自己仅仅半个月未曾出街，世道已然癫成这个模样了吗？？</p>
同桌的3人见他如此不上路子，微微不悦。</p>
十三爷提点道：</p>
“福爷，您喝的是什么茶？”</p>
福寿目光呆滞望着碗里的清水，不知如何回答。</p>
那爷接过话茬：</p>
“闻着味儿，像是雨前龙井。”</p>
“可惜，是去年的雨前。”</p>
全程没需要福寿开口，3人就像是说相声一般给圆过去了，尴尬没有落地。</p>
……</p>
裕泰茶馆的众伙计都习惯了。</p>
拎着长嘴铜壶四处走动，帮着加点沸水。</p>
众京旗子弟趁着烫嘴赶紧吸一口滚烫滚烫的茶水~</p>
迟了，就没法得食道癌了。</p>
福寿是真的傻了，耳鸣。</p>
他望着茶馆里那些一张一合、油光锃亮的破嘴，头一次觉得这世道过于滑稽。</p>
砰~</p>
他一拍八仙桌，把茶馆内众人吓了一跳。</p>
同桌的那爷惊呼：</p>
“哎哟喂，我的碧螺春洒了。”</p>
说罢，嘴凑近桌面猛吸。</p>
还说着：</p>
“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p>
……</p>
不远处，</p>
有人嘀咕：</p>
“那不是福寿吗？前两天我咋听人说他死了？”</p>
“好像是有这回事，那谁当时说的有鼻子有眼。福寿得了疟疾死了，躺的是水曲柳打的薄皮棺材，上面还钉了20颗黄铜钉子。”</p>
福寿抱拳：</p>
“诸位京城的老少爷们，断了茶叶不要紧，不喝茶也不会死人。不过要是断了粮食，怎么办？”</p>
有人嘟囔着：</p>
“吃树皮呗。”</p>
福寿表情古怪：</p>
“你知道怎么吃树皮？”</p>
“不好意思，咱还真不知道。”</p>
“我知道！”福寿说话一点不打磕巴，“你得找棵榆树，把树皮扒下来，去掉树皮最外层的坚硬部分，碾碎了放锅里煮，煮熟了再晒，晒干了再碾碎，筛一遍留下细的。”</p>
“然后呢？”</p>
“然后往里边放点白面放点水，捏吧捏吧做成面疙瘩。这样也就勉强能入口了。”</p>
裕泰茶馆内，一片死寂。</p>
……</p>
“诸位老少爷们，记住了，保不齐明年这时候咱四九城的爷们就能用上了。”</p>
说罢，</p>
福寿扬长而去。</p>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p>
扑通~</p>
那爷没坐稳，摔倒了，</p>
带着哭腔说道：</p>
“他为什么要吓唬我们呀？他心肠也忒歹毒了吧，吃什么树皮？咱爷们是吃树皮的人吗？”</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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