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康居故国。
一支汉军逶迤而来,当先一员大将,正是西域都护府都骑尉甘延寿。
副校尉陈汤闻报,早已接出营门,两军就此汇合,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甘延寿、陈汤率军继续前进,距郅支城三十里处扎营,然后全军列阵。早有郅支哨马发现汉军,急归报城中。
单于大惊,便派遣使者出城到汉军大营,询问汉军来意。
陈汤命中军回答来使:你郅支单于前番上书大汉天子,诉说处境困窘,欲归服汉朝,亲自入见我皇帝。大汉天子可怜你单于弃国外逃,寄身于康居,故派都护将军前来迎接。我等乃是前部先锋,十万大军在后,恐单于受惊,故不敢直接入城,便此在城外扎营。
使者乃将此言还报,郅支单于半信半疑,又派人来探详情。
陈汤见来使去而复回,故作大怒:我大军远道而来,是为救你单于归返故国。今空负往来,并无王公大臣前来迎接款待,何失礼如此!我军远道而来,人畜疲乏,粮食将尽,恐无力返回,望单于出城劳军,并考虑我军下步行止。
来使领诺而去,再不复返。
待到第三日,甘延寿挥军前进,至郅支城外赖水河畔,离城三里扎营布阵。
远望郅支城上树立五彩旗帜,有数百人身披战甲守护,并出动百名骑兵,在城下往来驰骋,又百名步兵在城门两旁布列鱼鳞阵。
城上匈奴军士早听全都报说汉军人困马乏,且已绝粮,便不以为意,高声向城外呼喊。
匈奴首领:你汉军万里远征,是来投死乎若欲得粮,便来攻我城池可也!
喊叫半晌,见汉军不动,愈信其不堪一击,遂命百名骑兵冲阵。冲至近前,因见汉军张弩以待,士气旺盛,郅支骑兵不敢冒进,复又后退。
甘延寿见此,一声令下,汉军突发上前,只一阵箭雨,便射杀城门外匈奴步骑过半,余者只得退回城中,由此心中大惧。甘延寿便命擂鼓吹号,尽出五千精骑,都迫近城下,四面围城。汉军各有分工,穿越深沟堵住城门,大盾牌在前,戟弩在后,仰射城上守敌。
城上守军渐渐不敌,纷纷下楼逃跑。汉军大进,未料土城之外又有木城,郅支士兵从木城中向外射箭,汉军损折甚众。
陈汤见状,便命点燃柴草,焚烧木城。
木城中匈奴兵惊慌,趁夜派数百骑兵冲出,但被汉军迎面射回。
郅支单于见木城被焚,遂对部将说道:眼见汉军势大,土城难守,不如弃城而逃。
部将:可汗前番已杀康居王之女,其怨恨我等,必给汉军做内应;又闻乌孙各队皆都归附汉军,随其出征。我等离开此城,再往何处遁逃
郅支单于:此言有理。与其远遁,不如坚守。汉军远道而来,势必不能久攻。传令全军披甲上城,更命数十位阏氏夫人带领婢女,都持弓箭,对城外汉军射击。
一声令下,于是阖城老少皆都上城,居高临下,施放矢石。甘延寿及陈汤挥令汉军还射,箭发如雨。激战之际,忽有一支冷箭飞上城头,射中郅支单于鼻洼,倒在城上。
陈汤见此,命令众军齐喊:郅支单于死矣!
汉军闻此,精神大振,愈加奋勇攒射。稍顷,又有数名阏氏夫人中箭而死。郅支单于被属下救起,骑马下城,转回内宫。
当日半夜以后,木城终被焚毁攻破,宫中众人冒烟突火欲入土城,登上城楼呼喊。
正在汉军将要破城之际,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康居王率军而至。
康居王来至战场,闻报城中形势危急,便命部下万余军马分作十处,将汉军围住,与城楼上郅支宫人呼喊相应。
甘延寿与陈汤见此,下令暂缓攻城,严守营寨,分兵两面拒住。两军相持直至半夜,甘延寿见康居兵并不进攻,便以手加额,暗自庆幸。
甘延寿:此真是大汉天子鸿福,苍天助我!
陈汤:此言何谓
甘延寿:康居来援,本当内外合击我军,今却围而不攻,故曰苍天助我。
陈汤:将军之意,我已知之。末将愿领一支奇兵,偷出康居包围圈,袭其后背。
甘延寿:将军甚知我心,可即行之。生死胜败,在此一举!
陈汤领命,当即检选五百精骑,借着暮色掩护,自两军缝隙中潜踪而出,透出重围;然后拨转马头,自康居军背后掩杀回来。
康居王未有觉察,而是派出使者,与城内商议待天明时内外齐发,夹击汉兵。
甘延寿传令全军:务必坚守,不许出击。若敌军来攻,只用强弓硬弩射杀!
相持半夜,晨曦微露,眼看天色将明。康居兵夜间多次佯攻冲突,均被击退。
天光大亮,土城中郅支兵数次冲击汉军营地,均被射回,只得退却入城。内外夹攻汉军计划,就此落空。
经过几番攻击冲突,将至辰时,康居兵皆已疲倦,在马上东倒西歪。
正在此际,突见背后火光大起,继而人喊马嘶。急回头看时,只见不知有多少汉军骑兵自烟焰中拥出,从外面杀至;同时汉营中亦鼓钲大作,阖营汉军杀出,势如猛虎。
康居兵前后受敌,如何当得顿时死伤无数,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少数残余冲透重围,抱头鼠窜而去。汉军官兵高呼追逐,鼓声震天动地。康居残军远遁,郅支城立见不支。
陈汤率领五百精骑前来复命,检点部众,除却几人带伤,竟然没有损失一人一骑。
甘延寿大喜,于是传令:全军四面排列大盾,步步为营上前;先锋营集齐所有撞车,破门入城。抢先入城者,赏金十斤;生擒郅支单于者,赏百金,奏封万户侯!
汉军闻命,拼力上前攻城,犹如山呼海啸,势不可当。
郅支单于带伤不能征战,只得在卫兵护持下逃进内宫。
汉军入城,趁势冲进王宫纵火,官兵个个争先,人人奋力冲杀。郅支单于惊骇至甚,大叫一声,终至伤口崩发而死。
汉将军侯代理丞杜勋抢进内宫,见郅支单于已死,连呼可惜,只得一刀斩下首级。然后遍搜宫中,找到汉朝使臣节杖二根,汉使谷吉等人所带来帛书一捆。
战争结束,陈汤命令:扑灭大火,检点战果来报!
不移时,军曹来报:启禀将军,此役击杀郅支单于,获其首级,又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活捉一百四十五人,一千余人投降。
陈汤将此战果上报主帅,甘延寿大喜,乃将战俘皆分给此番出动军队助战之西域各国,并将郅支王国库中财富分赐诸国十五位国王。
甘延寿、陈汤消灭郅支单于,回军西域都护府。陈汤亲向朝廷上疏,其疏略云:
臣等不负王命,且仗陛下鸿福,借西域诸国之兵,千里奔袭,以伐不臣,由是擒斩郅支单于,尽灭郅支国以归。今传郅支单于与名王以下首级千余至京,请陛下诏命悬挂在京城外国人所居槁街,以向诸国示威,表明凡犯我强汉者,虽远亦必诛之。
信使到京,上殿面君,呈递奏疏。汉元帝览奏大喜,命将千余首级悬挂槁街,从头至尾,犹如葫芦架一般;且在街头巷尾张贴檄文,其上大书:“凡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由此甘延寿及陈汤二人,名振天下。
传首长安同时,甘延寿又命副将引军二千,到京师献俘。
汉元帝在五凤楼阅兵检俘,忽见在匈奴降军里面,竟有一些高鼻深目、白肤棕发之人,由是大感兴味,便命左右侍臣:速速下楼询问,此些俘虏何来
侍臣:诺,微臣领旨。
于是下楼,来见献俘副将:天子下问,此些高鼻深目白人何来
副将无法回答,遂命四名亲兵:你等押送一名会说汉语白人战俘上楼,答复帝询。
亲兵领诺,遂挑出一名会说汉语白人俘虏,左右傍押,随天使上楼,来见汉帝。那白人俘虏不懂中国礼节,见到汉元帝在上面高坐,立鞠一躬,便要回话。
押送军士大惊,喝令道:此乃大汉天子,还不跪下!
白俘又鞠一躬:依照我族礼节,若是双膝跪地,是将要砍头;单膝跪地,必是向姑娘求婚。则大汉天子命我双膝跪地,是必要杀头的了。我是战俘,皇帝为何要杀我头
汉元帝听得明白,哈哈大笑:你跪下回话便是,我不杀你。
那白人战俘这才放心,跪地奏道:禀告大汉朝天子陛下,我等皆为罗马帝国将士,距此长安,恐有两万余里。只因地理气候不同,故此与大汉人种亦不相同。十七年前,也便是大汉朝甘露元年时,我罗马帝国有三大巨头,第一名唤作马库斯李锡尼克拉苏,统率七个兵团,约四万多人大军东征,对安息开战。我等这些被陛下大将甘延寿俘虏者,都是克拉苏将军部下。大汉朝将军善用计策,我等不及,故此失败。
汉元帝:你叫何名既是随同你马将军对安息开战,又如何到郅支匈奴国,替那单于作战你既说我大汉朝将军善于用计,则你等罗马国人擅何战法,以何战术为长
那罗马战俘听得这一长串问话,张口结舌,不知怎生回答才好。
石显当时在侧,接过话头:我大汉皇帝问你,叫何名字
罗马战俘这回听得明白,遂朗声答道:回禀大汉陛下,我叫费结罗克拉苏。
石显转奏汉元帝:此人姓费,名结罗,字克拉,号苏。
汉元帝:甚是拗口,不明所以。
石显又问白俘:你等既对安息开战,因何又到郅支国中,替那郅支单于效力
费结罗答:我罗马大军本来大胜安息,将欲返国,却遇一军,以丝绸为旗帜,包围我等。经过鏖战,统帅克拉苏中敌军埋伏之计,不屈战死,大部分将士成为刀下之鬼。只有克拉苏长子普布利乌斯,率领我等千余人突围出来。我等不能回归罗马,几经转折,便投靠了郅支单于,成为其国主力部队,为郅支单于守城布阵。
石显转奏天子:彼曰曾重创安息,后被我汉军击溃,因而东依郅支匈奴。则必是被我出使西域使团剿灭,乃博望侯属下之军也。
汉宣帝微笑点头:卿继续问来。
石显由是又问:你等罗马人作战,即不用计,则以何而战
费结罗听罢此问,立即眉飞色舞答道:我罗马人擅长剑术,单独对敌作战。若遇大军对决时,则结方块阵,便似贵国豆腐形状,每能出奇制胜,所向无敌。与安息国作战之时,便似用快刀劈破竹竿一样,很快推进到卡乐莱地区。
石显转奏天子:此外国人善于自吹自擂。彼声言其国人皆善剑术,譬如我战国时荆轲;临战时又善结方阵,所向无敌,势如破竹。
汉元帝拂然不悦:果是有些自吹自擂,狂妄自大。既如此,卿便命其下楼,集合起彼战俘中罗马军士,试演剑术及阵法来我看。
群臣闻之,也大感兴味,皆欲观看。
石显领旨,便对费结罗道:我大汉皇帝有言,命尔等练剑演阵。若果如你所说,便饶尔等不死,且有赏赐。
费结罗闻听大喜,一跃而起,以左手抚胸,向汉元帝深深一躬。然后转身下楼,用罗马语向一众白人同伴传达汉天子之意。众罗马战俘闻之,喜动颜色,齐呼万岁。
石显随后下楼,传令进京献俘副将,命在军中找出罗马人所用长剑数十柄,皆令还于罗马战俘,观其练剑。
副将领旨,遂令费结罗充任队长,向大汉天子及众卿演练剑术。
费结罗闻命兴高采烈,高声喝令诸罗马军士每两人相对,嘱令勿须使出浑身解数,就此交锋。由是一声口令,众人对刺,战作一团。
汉元帝在楼台上居中而坐,众卿列立两侧,齐都下观,兴趣盎然。元帝见罗马诸将前纵后跃,便如斗鸡一般,不由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那罗马斗士竟是全力出击,毫不留情。不到一刻,已倒下一片,失败者各负重伤。
汉元帝心怀不忍,急令石显喝止,复命演习阵法。
费结罗遂命将受伤者扶在一旁,获胜未伤者结成“方块阵”,演示攻杀战守之法。
诸罗马将士听从费结罗口令,皆将长剑竖立左胸之前,剑尖上指,目视左前。费结罗自裤袋内掏出一物,纳入口中吹动,发出“嘟”地一响。
众兵听到口哨之声,皆将长剑上举过顶,动作整齐划一;费结罗又吹一响,众军跨步上前,挥剑斜劈;又复一响,回剑护身;又复一响,转身后刺。
只这四个动作,重复来去,再无任何花样。
演练半晌,费结罗将那乐器长吹一声,众军便恢复原状,仗剑护胸,静止不动。
不等天子发问,石显早就笑得打跌,问道:尔等便仗此阵法,所向无敌,势如破竹你那姓费者,所吹奏乐器是为何物
费结罗郑重答道:天下各国之军,若非似大汉天子军队好施诡计,皆必败于我罗马方块阵。我所吹奏者并非乐器,乃是军令,号曰口哨是也。
汉元帝闻奏,实在笑不可抑,直从龙椅上直跌下来,被侍者扶起,兀自笑声不绝。随侍众官,亦皆忍俊不禁。
甘延寿所派副将见天子龙颜大悦,遂上前跪奏:启奏陛下,前番大战之时,郅支单于所筑城防,及其布置阵势,皆是此方块阵之罗马帝国风格。
汉元帝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也。传朕诏旨,尽赦罗马将士无罪,令在河西走廊永昌县境内,建筑骊革于城,以供罗马人居住生息。
费结罗闻命,与罗马诸将士罗拜于地,皆呼万岁。
汉军平灭郅支,甘延寿与陈汤引领得胜之师还朝,二人由此名声大噪,声闻天下。
汉元帝闻报大军凯旋还京,亲率百官亲出皇城迎接犒师,京城百姓观者如堵。犒师之后回宫,天子诏命丞相众卿及有司,评定甘、陈二将此番征战功绩。
石显、匡衡联名上奏:甘延寿、陈汤擅自兴师,假托君命,天幸不被诛杀而已;如再赐给爵位,分封土地,则以后凡奉命出使者,皆会争欲乘危侥幸,在蛮夷诸国滋生事端,为朝廷招致灾难。此端绝不能开,臣启陛下明察。
汉元帝心虽赞许甘延寿、陈汤功绩,但却难以驳回匡衡、石显意见,因此不能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