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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未到,天开始有点颜色了,一间斥候部的营房里,正在酣睡的黝黑少年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搅扰得有点清醒,他抽出身的力气,微微提起了头,挣扎着半开了眼皮,借着透过窗户传进来的那一点鱼肚白,瞄见屋中站着一人,那人正提着裤腰带,蹑手蹑脚的往门外走。
“老徐,你干啥呢?”
“他娘的,闹肚子!”
那人一边嘟囔着答话,一边打开门急忙忙往出跑。
“奥”
被这么一打搅,少年如山的睡意一点点散去,他重新闭上了眼,脑海里却开始回忆着刚才被老徐的动静打断了的那个半截子梦。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红霞现彩,紫气笼烟,宫阙琼台,三街广路,银楼玉宇,十二通门。桂殿兰台,满目都是琳琅之器,丹楹绣柱,翘首瞻仰琬琰之城。城中和风拂面,芝草青翠,杨柳飘飘,城东金乌灿灿,城西玉兔皎洁,安静而又祥和,不知自何处隐隐有神音荡漾。街市两侧天矫虹桥,千层宝塔直接苍穹,雕梁画栋晶莹剔透,辉煌如明镜,倒映出万顷冰壶。街市之上人来人往,个个都是神采飞扬,少年才俊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穿着都是锦袍绣甲玉带蟒衣,奇怪的是街上竟然还有不少的羽衣佳人,她们三五成群,各个都是乌云叠鬓容貌秀丽,丝带飘扬五颜六色,即便不施粉黛也是明姿秀丽,玉骨灵香俨然洛水仙妃,任何一人的姿容样貌都比张大人的夫人出众太多。街市上来往的几乎都是年轻人,不论行人还是商户,大多都是二八年华,少数人也不过而立不惑之岁,更别说耄耋老者了,就连天命之年也是很少。每个人都是肌肤白皙红润,身材挺拔奕奕,满脸含笑,举手投足尽皆风流俊秀,整座城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然而怪异的是,就在如此繁华富贵的街市中央一头,却直愣愣站着一个讨食的小乞丐,那小乞丐面黑饥瘦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唯唯诺诺,穿着一双破草鞋,手脚乌黑,膝盖上似乎还有血污结痂。周遭仙境一般的林林种种让这个小乞丐目瞪口呆,就那么木然的一边看一边往前挪,小心的躲避着来往的人和车马,生怕自己的肮脏污了别人的鲜亮。就这么战战兢兢的走着,小乞丐隐约看到从街市西边挪过来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小女娃。他好奇心起来,走快了几步,等到近些便看到那小女孩也是如他一般的乞儿状,戴个破布帽子,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是又烂又脏的黑粗布,她光着脚,脚丫子黑乎乎的,脸又皴又红,眼神也是惊骇的看着周围。小姑娘看到了小乞丐,两个人就这么直愣愣的打量着对方。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好像看不到这两个异于自己的小人,依然在说说笑笑,各忙其事,目光从来没有扫过她们,就好似她们俩如透明的一般不存在。
小乞丐走到小女孩身前,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话:
“你我皆是盛世人,却干这辱没盛世的事!”
梦就这么没头没尾得起,又没头没尾得被老徐吵落,黝黑少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更搞不清楚这个梦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是梦中人还是旁观者,那两个小乞丐又跟自己啥关系,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感慨,好像是他自己说的,又好象是别人对他说的。黝黑少年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回想着梦里那光怪陆离的场景,想了好一阵,觉得实在搞不明白,便起身穿好衣服,不再去伤那个脑筋。
他穿好衣服后轻手轻脚的走到院外,天已慢慢入秋,清早开始显出一丝丝凉意,少年穿着布衣外衫,来到水缸旁,舀了一瓢凉水喝下去,然后再提步来到了茅房,耳朵里听着老徐吭哧吭哧的响动,鼻子里灌进来的是那股茅房独特的味道。黝黑少年憋着气,快快的撒完攒了一晚上的量,等出了茅房,少年才深深的呼吸了几口,他扎紧了腰带,胡乱洗漱一阵,到的这时,少年才算是完清醒。
他来到了小院中间,将双腿分开,腰板挺直,双拳虚握向前,屁股半蹲,扎了个稳稳的马步。扎好了马步的少年,按着南师以前教的一篇名为《澄清韵》的典籍呼吸办法,一边用胸腹呼吸吐纳,一边在心里默念着:
“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咽。万灵镇伏,召集群仙。天无氛秽,地无妖尘。冥慧洞清,大量玄玄也”
随着少年的呼吸吐纳,天地气息身随意走,长进长出,每个呼吸来回一次,便自丹田生出一线气流,由地到脚,再由脚到腿,到胸腹,到四肢,再走到头顶天灵,每在身游走一遍,少年便觉得身体舒坦一分,平日里身体的那些酸楚也总能轻上一丝丝。
少年很有毅力,维持着弓马姿势,一动不动,吸收着晨幕的天地灵气,淬炼打磨着自己的心身。
天渐渐更亮,房中陆陆续续的有人也醒了,这些人出了屋门,看着院中练功的少年,嘿嘿一下,也不言语,先奔着茅房匆匆而去。就这样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少东家也醒了,他看着院里的少年,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道:
“二小,你起来咋不叫我?”
叫二小的黝黑少年这才睁开半眯的眼睛,看着少东家,一边呼气收功,一边回话:
“老徐天没亮就闹肚子,我听着声响也就起来了。”
少东家也没答话,扭过头向着某地,五谷轮回去了。
黝黑少年回了屋,用舀子在缸里舀了一瓢水,在嘴里咕嘟咕嘟涮了一阵,吐到了外面的地上,然后又喝了两大口,微凉的井水顺过喉咙,流到了胃里。少年又从怀里摸索着昨日私藏的那一点羊肉干,偷偷地抽出一条,探头四处偷瞄,看着无人,将肉丝闪电般的送到嘴里,用舌头来回涮着干羊肉,也不敢用牙去咬,就那么和着唾液一点点消化。
少东家也回来了,看着黝黑少年紧闭的嘴巴,伸出指头点向黑小子,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少年被看得不好意思,黝黑的脸有点泛红,快速吞咽几下,张嘴小声问道:
“你要不要?”
少东家眼一翻,不屑一顾的嘟囔道:
“你以为就你会藏私货?”说完一扭头又回了屋。
黝黑少年答不上话,讪讪一笑快步来到小院,这摸摸那挠挠的没事做,那边屋子里也传出了咕噜咕噜的漱口声,一会会少东家也紧闭着嘴巴来到了他面前,不用看就知道嘴里肯定也藏了东西。
两个人很有默契,玩闹了一会便开始正经起来,扭脖子踢腿的,活络起筋骨,一丝不苟,有板有眼。
不多时,少东家走近黝黑少年,扎了个标准的斜马步,伸出虚握的左拳,眼神看向少年,眉毛一挑。黝黑少年心领神会也上前一步,面对着少东家,扎了个同样的马步,伸出拳头,两个人手腕轻轻相碰,然后同时出拳攻向对方。
拳影纷飞,你来我往,你用直拳袭我面门,我便出侧臂格挡,你又下肘刺击,我便换臂扣你手腕,两个少年人上面拳掌交替,脚底下却是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其余的人看着两个少年切磋技艺,心里暗赞几声,也都如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开始各自操练。
样貌迥异年岁不等的不同军士,穿着统一的内衫军靴,来到院中不同的位置,有的是练拳,有的是踢腿,更多的是舞刀弄枪,每个人都神情肃穆,嘴里不时传出呼呼哈嘿的喝声,十来个人虎虎生威,朝气蓬勃。
隔壁的院子此时也传出拳来腿往,刀兵相击的声响。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时辰,每个人都满面红光,额头渗汗,怕热的都已经光了膀子,粗糙清瘦的身上胳膊上,总有些或大或小的伤疤,有的暗淡,有的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