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那些嘲笑楚人之人!”
那瘸子语气平和,自然而然。无形中化去了那股金刚凶气,整个船舱上的人纷纷觉得周遭都安宁下来,刚才被那年轻和尚吼得翻涌的气血都平顺了。就连那几个和尚,也是不自觉的没了火气,反而被对方气机牵引着,如同讨教一般问道:
“不知你为何反而要笑那些明白人?”
剑落水中只会沉底,这是三岁小娃都明白的生活常识,船走远了,还要在船底下找那早已掉落的剑,真是愚蠢可笑。假使船是静止的,剑沉水底,在船的落剑处刻上记号顺着记号下水找剑,也不一定能找到。剑沉水底就不动了,船却在不断移动,这个客观事实没在楚人的头脑里得到反映,他一心以为剑从哪里落下去,就可从哪里找回来。如此明白的道理,还有哪个明白人想不明白!
船上众人虽然被这个瘸子气机牵引,可头脑还是在线的,楚人思想认识明显不符合客观实际,是非正常的,难道在这位瘸子看来,楚人说得对?刻舟求剑的法子是可行的?
“这位施主,莫非阁下觉得楚人刻舟求剑之举是对,吾等世间之理是错?”
“那倒未必,楚人刻舟求剑不可得。在老夫看来未必是法子不对,打捞之人疏忽也未可知!”
那大和尚毕竟功力深厚,更因为贴身秘藏佛家重宝,慢慢的自我调息了一阵,已经恢复大半神志,不再受瘸子气机牵引的影响,听了瘸子如此荒谬之言,他便开口讥讽道:
“疯人疯语,剑沉落水之理乃是天地大道,岂是尔信口开河就能歪曲。莫当世间大道不存!”
那瘸子听了这话,转头看向绿袍大和尚,突然眼中精光一闪,微微诧异,停顿一会,慢慢说道:
“吾观大道,剑失于何处便可由何处得回,落车如此,落船亦如此!”
大和尚听了这纯属胡说八道的言语,反而被逗笑了,自己身为大唐第一护国寺的监院,身份尊贵,今日怎会与一个低贱的乞儿如此计较,真是有失体统,当下就没了争辩的兴趣,收了心神,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大和尚不说话,小和尚抢着说:
“如此明白之理,尔竟不明,真是可悲!”
那瘸子听了这话也不恼,继续回答:
“吾之大道向来如此,如若不服,可敢一赌!”
这话一出,围观之人登时来了兴趣,有热闹看谁不爱啊。那和尚不屑的看看瘸子,就他那身行头打扮,身上能有啥值钱玩意,至于那破衣烂衫,送人都遭嫌弃,拿什么跟他赌。
那瘸子却不理会和尚们鄙夷的目光,他先拿起自己的拐杖,一只手扶住船舱,缓缓站起身子,他山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习惯性的往腰间去摸,不想摸了个空,随即自嘲一笑,再看看胳膊底下的拐杖,也觉得不行,便伸手在怀里捣鼓一阵。众人看着他摸索,等着看能藏着啥好宝贝,不想那乞丐竟然拿出来数块散碎金子摊在掌中,一掌之间,不下四五两。
围观众人乍见如此多的银钱,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破烂一个瘸子怎么会如此有钱,那可是金子啊,就连李白几人也是大吃一惊,他们虽然有些身家,可一时间要拿出四五两金却是绝办不到的。财帛动人心,船上当下就有不少人起了坏心思,那几个和尚也是目露精光,盯着那些金子久久不语!一时间,船上又是一片寂静。
江风刮醒了众人,大和尚也是稳稳心神,虽然他地位尊崇,可到底只是个监院,一年到头抠抠搜搜明里暗里也不过捞个一二斤金子,眼下这瘸子一出手就是自己半年的努力,不心动才怪!以他的目力,自然能看出,那是真金无疑,当下眼骨碌乱转,心里盘算着能想出个什么好法子,才能把这笔钱搞到自己手里,他思量一阵,有了!
“不知这位施主想要如何赌法?”
李白一听这个和尚竟然应下了这个赌约,心里对他已经鄙夷到了极致,心高气傲装模作样可以原谅,但身为出家人赌博本身就是破戒,更何况这和尚很明显是冲着那瘸子的金子去的,当下就要出声阻拦,不过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个瘸子就接了和尚的话。
“既然大师说刻舟求不得剑,而吾又说刻舟求得剑,眼见为实,当下刚好在这行船之上,依葫芦画瓢,在船身做个记号,然后按记号丢一把剑下去,等靠了岸差人打捞一番,若捞不得剑便是大师赢,若捞得剑便是我老乞儿赢,不知此赌法如何?”
那大和尚一听这话不禁一愣,他原本还想着要使点啥谋划手段,却不曾这瘸子如此上道,瞌睡来了递枕头,这是要给他白送金子啊!莫非这人是菩萨安排来帮衬自己的!他害怕那瘸子反悔,赶紧抢着答应:
“施主此赌法甚妙,公平合理,众目睽睽输赢一看便知,可是做不得假,赖不了人!”
这和尚应了这个赌约,又用言语挤兑那瘸子,整条船的人都看着,你要输了可不好耍赖,当真不认账,这整条船的人都不答应!
和尚高兴了,李白三个却着急了,这拄拐之人怎会如此糊涂,刻舟求剑这种事,小娃儿都知道结果,怎么如此心思敏捷之人会犯这样的失误。他们有心相帮,却无从下手,李白杜甫高适三个人低声交谈,祈求能想出个转圜的办法。可是任他三人的才学能照耀整个大唐,却实在想不到破局的好法。现下双方达成了共识,又有这整条船的人作证,他们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可不能让这拄拐之人因为他们而遭了大灾,好要白白输了那些金子!
就在李白几人绞尽脑汁的时候,那瘸子又开口了:
“既然是对赌,不知大师的赌注又是什么?可不能少于老乞儿这四五两黄物!赔本的买卖我李瘸子可不做!”
这一下可把大和尚给难住了,在他看来这个赌约他是必赢的,那几两黄金已是自己囊中之物,却忘了对赌是要筹码的,当下便犯了难。是啊,自己如果拿不出等价值的东西,这个赌约可就没法继续了。可一时半会儿他到哪筹这么多钱去,他先摸摸身上,然后看看徒弟们,这四个混帐东西目光闪躲,肯定是敲不出东西,随行的礼品也有,可单论价值还真比不上四五两黄金,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好多的钱啊!我的钱!
就在和尚抓耳挠腮的时候,那瘸子又开口了,高深莫测的来了一句:
“金银珠宝,金银珠宝,世人都说珍珠白珍珠好,我李瘸子可是一直无缘得见啊!可惜可惜!”
和尚一听这话,登时开悟了一般。对啊,珍珠啊,他此行可是贴身携带了五颗珍珠的,这珍珠原本是方丈做为礼物要送于阳台宫的,虽然贵重,可为了那些黄金,他先借用一下,反正这赌约他是肯定会赢的,到时候珍珠也在,更是白得了那么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啊!绿袍和尚打定了主意后,再看那个瘸子都成了一副菩萨样,不,更像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当下他便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蜀锦的荷包,也不打开,缓缓说道:
“这位施主,贫僧此锦囊内所装之物正是世人趋之若鹜的宝物珍珠,应价那几两黄物只多不少,不知可否拿来做赌注?”
那瘸子似乎真的心眼不够,也不要求打开锦囊验货,反而非常豁达的摆手笑道:
“大师乃是佛门高僧,光明正大,想来诳语之戒还是会守的!你说蜀锦之中乃是珍珠,我李瘸子便信你那是珍珠。”
大和尚听了对方的话心里不禁冷笑连连,但他脸上笑容可掬,嘴里更是宣着佛号: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宅心仁厚,贫僧敬佩!”
到了这里,李白三人也不再交谈商议,反而都冷静下来,慢慢觉得今日这事情似乎有点怪异。船上这拄拐之人貌似鲁莽蠢笨,可他能片刻间猜透李白的谜题,现今跟这绿袍和尚对答言语神情又如此的淡然自若,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一看绝对不是普通的世俗百姓,但他那身装束和手脸上的污浊却跟市井间的乞儿并无二致,真真是令当世三位大才子搞不懂?
莫非刻舟真能求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