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天地为鼎,引蛟出洞(1 / 2)

虎,又称大虫,历来是世间走兽凶祸第一,百姓畏之如虎便是明证。

为祸南山几十年的虎患被除了,恶似乎需要更恶来除。

蛟,龙之属也,无角曰蛟。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飞置笱水中,即蛟去。

单刀独身的周处提着那颗虎头,脚下生风,他心情自然是极好的,射杀这条吊颈白额猛虎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下看那些狗学士们还有何面目说我不如一畜牲。走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来到了山脚,循着小路,周处很快找到了自己放马的地点。他将手放到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不一会,远处就隐隐传来奔腾之声,周处微微一笑,也朝着那方向走去。

等到一人一马离得不远,虽已是黑夜,但周处有玄功在身,在这黑夜也能勉强看清事物。他远远就看到自己那匹青色骏马朝自己奔来,可就在相隔三丈远的地方,那马突然嘶吼着驻足不前,身躯颤栗,四蹄乱点,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周处还在纳闷,马儿今夜这是怎么了?他心里不解,迈开步子又往那马走去,不想,他走马儿退,来回几次,他觉得奇怪,便先暂停脚步,思考起来,想了一会他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手里正提着那颗硕大的虎头。

那虎虽然已死,可腥味刺鼻,虎本来就是百兽之王,天生带着对马的血脉压制,自己这匹马应该是闻到了腥风,这才驻足不前。也亏得眼前这马是周处的,能入周处法眼的,自然不是凡品。这马虽然不是那些千金难买的汗血宝马,可也是颇为名贵的大宛良驹,周处家里富足,光是各色品种的马匹就有几十,但他最爱的还是眼前这匹,平日出门狩猎游玩都带着它,遇到不便骑乘的山路,他便将马儿放脱,由着那马儿自去觅食撒欢。这马体态高大,膘肥力壮,遇到野狼小熊的也毫不畏惧,它不仅吃草,还会自己抓些小兽来吃。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匹吃惯了血食的马此刻才是这般表现,虽有畏惧却也不逃,要是换成那些普通马,闻着老虎的气息,要么瘫软如泥要么逃之夭夭。

周处搞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再打了两个呼哨,一边嘴里喊着没事没事,一边朝着青马而去。那马也是真不错,虽然血脉颤抖,但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喊话,便也是慢慢朝自家主人走去。一会会,一人一马碰上了,周处抱着马脖子抚摸起来,嘴里给他讲着那虎已经被自己如何斩杀,那马似乎能听懂周处的话,慢慢的也不再害怕,到了后来还朝着那颗虎头森牙逞凶,周处大笑着拍拍马头,嘴里夸着“青儿真棒!”之后周处翻身上马,提起缰绳,口中唱着戏文,一人一马朝着阳羡城奔腾而去。

到了城门后,周处才知道周家已经如炸了锅一般乱哄哄,守城兵士告诉他,因为他深夜不归,周家祖母母亲寻他不到,呼天喊地的已经派出了几十号子人去寻他,声势浩大的很。周处知道自己这次惹了祸,他似乎天都不怕,可就怕家里那个祖母。他也是真的急了,嘴里高喊着“快些让开!我回来了!”也不下马,急忙忙策马就往自家宅院而去。

心急如焚的周家祖母已经哭坐房中几个时辰,心里如点着了一般,突然隐隐听着自家孙儿的呼喊,心里一惊,竟如飞般跑到院中,等看到自家孙儿那张脸庞,老泪哗地就流满了脸庞,隔的老远伸手就要去抓人。周处没等马停稳,已经率先从马上跳了下来,他快跑几步刚好将祖母接住。祖母将孙儿紧紧箍在怀里,哭的说不出话来。周处正准备劝几句,脸上“啪”被人打了一个耳刮子,周处抬头一看,除了自己的亲妈还能是谁。周母也是泪流满面,她看着自家的心肝又急又气,祖母看着自家孙儿被打,赶忙去护,双手罩在周处脸上,防备着自家媳妇儿再动手。

周母也是急坏了,才忍不住打了自己的儿,打完又后悔不已,却又抹不开面子,只好拉着脸骂人:

“你这轰子还知道回来!我只当你被狼叼去了!”

周家祖母本来就煎熬了半夜,此刻又心疼孙子被打,再听自家媳妇还骂人,心里就更不痛快了,拉高了嗓门就嚷道:

“够了!讲的什么恶叶话,哪有当妈的这般咒自家尼子!”

周母委屈,却又不好还嘴,只能小声嘟囔:

“娘,您还护着他,看都成什么样子了!”

老太太知道多说无益,再拉扯只能叫人笑话,她也不搭话,只低着头拉起自家孙儿就往屋里走,身后跟着的还有周母和周处几个妻妾。几个最亲近的人到了屋里坐下,祖母拉着孙儿的手问他到底去哪了,为何深夜不归?周处便将自己如何只身上山射虎除害的经过讲了一遍,只听得屋里几个妇人面如土色,等周处将那颗血淋淋的虎头拿进来时,几个人看着那颗桌面一般大小的虎头退出老远,那虎目还是圆瞪,嘴里的獠牙紧咬,垂死挣扎的凶相着实恐怖。

那一夜,祖母害怕,非要留孙子在自己屋里睡,周处拗不过,只能乖乖听话。周母也不放心,自然是要看着,几个妻妾虽然心里也有不少爱怜的话想说,可长辈在场都不好开口,只能也留在祖母屋里陪着。周处躺在祖母的床上,身周好几双眼睛盯着,他哪里睡得着,只能忍着,苦熬到天亮,只觉得那一夜的煎熬可比拼杀猛虎辛苦多了!

第二日,周处便亲自带着虎头去往城中,他在众人面前展示着那颗被自己斩杀的凶兽,围观人群无不震撼,纷纷夸赞周处果然勇猛异常。也有人依然说风凉话,说他虽然除去了吃人的虎,可还没斗过翻江的蛟,到底是人强还是蛟猛,只有比过了才知道。

周处虽然冲动,可也不蠢,他慢慢品出味来,知道对方这是有意相激,可他艺高人胆大,对自己的一身本领无比自信,便也不逞口舌之快,当众许诺,三日后就入水斩龙。

龙有九似,世间无知者称呼其为兼备各种动物之所长的异类。其名殊多,有鳞者谓蛟龙,有翼者称应龙,有角者名多它龙,小角则名唤为虬。小者为蛟,大者称龙,传说其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吞云吐雾,引雷闪电,搬迁挪移,无所不能,自上古起便是传颂不止的神兽。

要说起周处他们西氿长桥下这条蛟龙,却是个恶货,每遇江水泛涨,它便乘势为暴,往往掀翻舟船漂没民屋,溺死之人不可胜数。西氿河虽然不算很长很宽,但她发自天地泉眼,汇流成河,往下连接太湖,河里不知自何时起出了一条蛟怪。这恶蛟既会借天地之气兴风作浪,又会借太湖龙势推波助澜,沿岸百姓祖辈数百年都深受其害。官家也派过战船击杀,可收效甚微,声势壮了那恶蛟就蛰伏不出,人少了它就出来狰狞,狡诈异常,也有大儒僧道来镇压过,那恶蛟眼见不敌便会遁走,也不过能安宁个几年,但祸根一直都在。后来百姓为了安生,学着河伯那套,也开始献祭于它,先是牛羊牲畜,后来甚至是妙龄少女,也能稍微有点起色。只是数百年间多少人家因为这恶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周处因为家世深厚,以前跟那害人的恶蛟没有交集,但他明白,那盘踞西氿河数百年的恶蛟可不像南山的猛虎那样好对付。那虎不过凡品,只是因为机缘巧合食了些百年灵芝,开了灵窍才能活个几十年,要知道山野中的老虎,正常不过活个十几年,能活过二十年的已经很少见了,南山那虎为祸已经四五十年,不是因为成精断活不了那么久。可那蛟龙就不同了,他们血脉里带着龙意,《述异记》中有记载:“螈五百年为虺,虺五百年为蛟,蛟五百年化为龙,龙一千年为角龙,角龙三千年可为应龙。”而蛟如果修炼够了时限,若遇雷电暴雨,便可扶摇直上腾跃九霄,渡劫成功后方可化龙。眼前西氿河这条蛟周处虽未亲见,但光是传言就知道很不好对付,应该修炼出一些龙族的神通本领,要除此蛟,还得仔细筹谋。

第二日,周处好说歹说,才辞了家人,带着家里私兵,穿盔带甲乘着大船来到了西氿河。那河蜿蜒,却是不甚宽,水流也不急,周处一行人都是水性极佳,拳脚力气满身,他们是为了勘察地形,所以行的也慢,晃悠悠顺水而行。河面也偶尔有来往的大小行船,大多都是讨生活的,毕竟这穷山恶水的,有什么赏玩的价值。河边浅滩处,依水有一些村落农田,汉子挑水耕种,妇人浆麻洗布,都是面目疲惫,身形麻木。虽然明知那河中有恶蛟吃人,但他们却没办法搬离此地,一是祖祖辈辈世居于此,多少先人都葬在这方土里,再就是此地地形平缓,取水也方便,种的稻米收成比其他地方都能好得多,不耕种时也能下水打些水产,或吃或换钱,都是好光景。那蛟龙又不是天天出来吃人,可家里若是无米,几日便能饿死人,好些人运气好,一辈子都不曾见过那传说中的蛟龙,当然了,见过的自然没日子活,于是围着这西氿河,生息着不少百姓。

周处是大世家的公子,方圆百里都是他家的产业,他似乎除了吃喝玩乐野蛮生长之外,再没有别的事可做,这次因为要除蛟龙,他才多少了解了些百姓的心酸,黎民的疾苦,心里不免有些感触。

船行了快一日,眼看天要黑了,据打探来的情报分析,往下不远河面最宽处,就是那蛟龙数百年来现身最多的地方。周处为了安全考虑,命人将船停在临近的村落,留下几个看守,他们再找到村里的祠堂,派村人去传唤村正。村正一看如此大人物上门,惊得手足无措,他看着那些不打招呼就出现的一行人马,刀盔明亮,寒意森森,心里后悔自己瞎了狗眼,没有及时将家里妻女藏好,今晚怕是要遭殃。

周处不知道村正的惴惴不安,只是吩咐他腾出几个房间,找些柴火锅灶来,再有啥吃食献出来,却不曾去各家查抄。村正还在疑惑,就被那高大的私兵喝退,出了祠堂,他还在纳闷,怎么今晚这些爷爷们转了性子,不打秋风了?他浑浑噩噩着回了家,第一件事便是将妻女们的脸上抹黑,藏了起来,办完了这事才忍痛将那些私藏起来,准备过年的酒食搬出来送过去。

周处一行人来到了安排好的住处,也看到了那些风干的野兽鱼肉,坛子里是混浊的绿米酒,面面相觑,乡下人平时就吃这些度日,这如何能下得去嘴。

世人只笑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乎,却有几人能知道,他们自己比起那个痴傻的司马衷好的了几分。

感触更深的周大少主沉默了很久,他命手下人用这些肉食熬煮了一些吃食,撒上自己的佐料香粉,忍着硬吃了下去,到底也是饱了。

当夜无话。

第二日,周处一行人早早就收拾妥当,在村正和村民们惶恐的眼神中渐渐远去,只剩下减租三年的文书和一些银钱,村正带着村民,双目噙泪,跪伏在地感恩主家周处的大恩大德。周处自是不知村里人的那一番举动,此时的他游转在那河面上,查探搜寻着线索,双目运起玄功,找着不同的风水气流。

在河面这般来回查探了两日的周处一行人收获很大,周处也基本摸清了那蛟龙的藏身之处,那蛟龙似乎也被河面的动静吵醒,但它对于周处这些人的举动却没有太过在意,只当是平常那些官家缉拿它的动静。周处也不是那些大能修士,气机霸道,蛟龙继续假寐,由着那些蝼蚁去折腾。

周处搞明白了河里的地形,在心里也谋划好了一些对策,接下来就是该用什么法子引出那蛟龙来。钻到水里去找,那不是找蛟龙,那是找死,所以得用什么法子将那恶蛟逼出来。只有那蛟龙现身了,他才能看到那蛟龙几分真本领,自己斗不斗得过,该用什么法子斗得好好谋划。他的父辈老师们都教过他,匹夫之勇不可取,谋定而后动,才是上策。

摸清了状况后,周处便回到了阳羡城,他先派手下人去采买置办自己要用的东西,再集结起城中有名望之人,言说三日之期已到,他明日便要动身去除那恶蛟,城中百姓闻言都是喝彩欢呼,到底是几个意思,只有喝彩之人自己清楚。

周处也不计较,他回到家,向家中长辈分析了其中的利害打算,原本还以为要难以劝住自己的祖母,却不想那老太君竟然深明大义,格外的大气,只是嘱咐周处自己当心,老太君特意拉着周处那四岁长子的手,命那小娃儿给自家父亲磕头,大声歌颂自己的父亲是个英雄。周处被搞得有些难为情,他也知道蛟龙不好斗,自己此一行,也是生死难料,但他是顶天立地,一诺千金的大好男儿,岂能言而无信为家族抹黑。

事不可为而为之乃是勇,而能将不可为变成可为便是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