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就做过一次大手术,去年他们师母去世了,老教授没缓过来,一下又复发了。所以人这一辈子,就算桃李天下、德高望重,也不一定有人在身边陪到最后。
霍念生转过身,陈文港一头撞到他怀里。
霍念生把他推开一点,伸出两只手,他把陈文港病号服外面的大衣往里拢了拢,把扣子扣到脖子下面的一颗,挡住往里灌的冷风:“你这年纪轻轻的,感慨这些还早着呢。”
“啊,我不能感慨吗?”
“你现在就感慨,我比你还大呢,让我考虑什么,什么时候该入土了?”
陈文港没忍住笑了一下,霍念生亲了亲他的头发。两个人边说边走,陈文港的指尖跟霍念生的碰到一起。他的手指被风刮得冷冰冰的,霍念生抓起他的手,塞到自己宽大的口袋里。
大
到元宵节都过了以后,陈文港才出院回家。
年后,孟阿姨也回来了,她带来了自己老家自制的腌菜——小黄瓜做的,咸酸脆嫩,用来佐粥,在餐桌上出现了一个多月才算吃完,等坛子见空的时候,新年的气息已经远去了。
公寓大厦楼下,还是日复一日繁华的景象。
每天,地铁口涌出精英男女,浩浩荡荡流向办公大楼。晚上,这浩荡的人潮又沿着相
反路线重新涌回地铁,留下CBD中心区灯火通明。每个人都脚步匆匆,明确知道自己要去哪。
陈文港有时候站在地铁口旁边,戴着口罩看这些白领上下班,有种活得与世隔绝的感觉。
其实外面还是有人惦记着在找他的,比如郑宝秋。
她给霍念生打了很多电话,但始终被霍念生敷衍过去了。这一点上,他算是尊重了陈文港的意思,哪怕私下调侃他只是想逃避,说他优柔寡断。
陈文港只是默默听着,不和他辩驳,何况他说得也对。后来他通过霍念生给郑宝秋传了话,说自己没事,让她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另外郑玉成也算一个,在那次餐厅偶遇之后,他又找过霍念生。陈文港甚至不知道有这么回事,霍念生反问郑玉成早干什么去了,他脸色颓唐,但没有跟他吵架,也没有答得出来。
打发郑玉成还更容易,他如今有妻有子,行事也得瞻前顾后了,没有资格再为了一个旧情人大动干戈了。霍念生通过姑母跟郑秉义递了什么话,年前郑玉成那边就主动消停了。
但这天,霍念生跟陈文港打了个电话,说郑秉义的御用律师曹荣生也想见他。
陈文港正在桌前用水性笔画画,他那幅速写又画坏了。他犹豫片刻,同意了。
曹律师雷厉风行,说来就来,没过两个小时,就跟在霍念生身后上门,带来了几份文件,还有一个助手。助手提了两个箱子,打开锁扣,里面没有别的,满满当当是钞票。
霍念生也不避嫌,他不把自己当外人,就在旁边看着,噗嗤一声,曹律师看了他一眼。霍念生靠着吧台,问他:“什么年代了,还这么麻烦,有银行干嘛不直接转账?”曹律师保持涵养,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他只管专心跟陈文港说话,向他解释情况。
原本在陈文港名下的个人财产,因为他代人受过,法院判决下来后,都被执行赔偿,才致使他现在落到一文不名的境地。至于眼前这些,是郑家变相归还到他手里的,有多无少。
陈文港对郑秉义的感情是复杂的,这个义父培养过他,也利用过他,还放弃了他。陈文港出狱后,连面也没跟他见过一次,以后可能更不会再见。现在他意识到,这下买断两清了。
曹律师和他那个助手下了楼,两个箱子还躺在地毯上,重新落了锁,扣得严严实实。
陈文港眼
眶突突地跳着疼,脑仁也跟着疼起来,他一时间五味杂陈,却下意识看向霍念生,等着他说点什么,哪怕开口嘲讽两句。
霍念生脸上只是挂着看戏似的微笑:“你看我干嘛?”
他冲地上呶嘴:这么多现金,总不能这么放着吧,帮你存起来吗?
霍念生说着,把一边胳膊肘支在吧台上,陈文港犹豫一下,向他走过去,跟他靠在一起。霍念生揽了他一下,他们变成了两个人并排的姿势,一起对面地毯上摆着两个箱子。陈文港揭穿他:人家不方便跟我有经济往来,你刚刚还非要问为什么不转账。霍念生摸了摸陈文港的发顶,却答非所问:“你有白头发了——长了一根。”陈文港“啊”了一声,任由霍念生在他头发上摆弄,把那根孤零零的白发挑出来。
霍念生顺着发根生长的方向往外拔,他的动作很轻,陈文港只觉头皮被扯动一下,不疼,只是有点痒。他没忍住,揉了揉脑袋,霍念生把那根头发交到他手里:“看。”
陈文港看了看,果然是完白了,晶莹剔透,他松开手,让它往地上飘落。
霍念生拍拍他的背,让他不要想多,说完便一边脱外套一边回卧室。他口吻十分轻松,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哪怕泰山压顶,都不会当成需要挂心的大事,陈文港竟有点羡慕他的处事态度。他跟在霍念生后面,手上一重,是霍念生把衣服扔给他,让他帮忙挂起来。
陈文港摘下一个衣架,把外套的两个肩膀撑起来,挂好。
他再一回头,霍念生把领带也扯了,像团廉价麻绳似的,随手扔在椅背上。
陈文港看不过去,捡回来一并收好,霍念生调侃说他贤惠。通常他嘴上开不靠谱的玩笑,陈文港心情好了会接几句,心情一般可能干脆不应声了,霍念生见怪不怪,都不是太在意。
今天这句陈文港也没搭理,但他侧过头,盯着霍念生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