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朝廷武侠(夺玉)完(2 / 2)

她放下了手中的瓷碗,温暖的手拭去江慕寒眼尾的泪,“哭什么呢?”

江慕寒冰凉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时南絮的手腕。

时南絮听到了他呜咽着的说话声。

“别走。”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江慕寒听到了一声轻到仿佛要被晚风吹散的叹息。

“为我一个过客而哭,多不值当。”

时南絮垂眼看着倒伏在桌上,呼吸平缓睡得宛如婴孩的江慕寒。

她静静地看了江慕寒良久,最终还是抬手一根一根地将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掰开,将一封信笺放在了他手心里。

时南絮打开了房间对着宅院后紫云山的后门,转身离开走上了坐落在黑夜中的紫云山,一次也未曾回首。

破败不堪的庙宇中,金漆早已剥落干净露出泥胎的佛像前跪着一道窈窕的身影,是时南絮。

时南絮跪坐在蒲团上,抬手取下头上的银发钗,旋开后从中抽出一根少了一小截的香插于落满灰尘的香炉中。

星点火光亮起后,香便亮起了个红点立在香炉中。

时南絮俯身将香炉推入了香案下。

香燃起的瞬间,殿中就弥漫开了浓郁的梨花香混杂着浮沉木的厚重沉香,但又很快地变淡到难以察觉。

其实这香也不能算作是香,而是药,名为庭香散。

是专门针对习武之人而制成的药,可散去武人的内力,令其无力起身。

若是服用可以安睡一个时辰。

点好香,时南絮取下耳上戴着的明月珰,敲开后一颗漆黑如墨的药丸便落在了她白皙的掌心中。

里面的玉露丸已经留给了江慕寒。

时南絮将药送到了唇边,动作缓慢地服了下去。

服药时,她甚至还能心底给自己半开玩笑想着,如今服了定痛散,想来一会走剧情的时候应该就没那么痛了。

做完这些后,时南絮就继续静静地等着长乐来寻她,铺开的裙摆上沾染了许多泥点,不仔细看倒像是落了梅花一般。

在抵达津州城的时候,时南絮就已经送了信出去,想来江念远应当是已经收到了,才能在虎岩山里寻到江慕寒对质。

月下柳梢时,长乐来了。

江念远在和江慕寒打斗间受了他一掌,可江念远知道有人在等他,在等自己来带她走。

所以他连伤都未来得及坐下调息疗愈,便匆匆赶往紫云山巅。

远远地便瞧见了跪坐在佛前的身影,朱漆凋落的门扉大开着,似是已经等了他许久。

江念远擦拭干净手中软剑的血迹,藏回腰际跨过门槛。

“小姐!”

这一声呼唤自身后而来,一如多年前,长乐成为自己影卫的第一日,走过了十余年来的陪伴。

时南絮还未转过身,便被长乐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扑鼻而来是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为了来见她,他竟还特意沐浴了。

时南絮有些哑然失笑,伸手回抱住了他。

佛堂里的铜烛台早就被离开的僧人带走了,因此殿中只能瞧见点清冷的月辉。

长乐将人拥在怀里,埋首嗅到她身上的药香时,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抱了许久后,长乐这才缓过来,仔细地观察着时南絮的脸色和衣裳。

衣裳发髻都整齐着,未曾受伤,也没有从她身上闻到血腥气。

长乐这才放下心来,正准备起身带她离开,却浑身一软地跪倒在了地上。

像是早已料想到了的时南絮伸手扶住了他摇晃的身形。

“小姐?”跪在地上的长乐有些愣神,温润的凤眼疑惑地望着时南絮。

瘦削高挑的长乐又晃了晃,终究是无力地倒在了时南絮的膝上,似是枕在她膝盖上。

若是不知情的人远远看来,只会觉得是如画般美好的画面。

长乐下意识地想要凝聚内力,可丹田处却空虚无力,他便只能这样仰首看着时南絮。

时南絮以指为梳细细地顺过他还带着潮湿水汽的墨发,指尖轻轻地褪下了他脸上的银纹面具,说话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缱绻,“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一直都在查江家灭门一案,和你的阿弟吗?”

“如今我就将真相都告诉你。”

“灭了江家满门的,是孤剑山庄,我的阿爹时渊所为。”

那一刻,时南絮清晰地看到长乐清俊的面容瞬间变得惨白如雪。

长乐张了张唇,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喉间苦涩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他只能轻声说一句,“可我不怪小姐,那是你阿爹所为,与你并无干系。”

“怎会无关呢?”时南絮的手指力道极尽温柔地描摹过长乐的眉眼,江念远似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透过自己看旁人的感受,“我一直都知道阿爹所做之事的,不然我怎会正正好就救了你呢。”

这自然不是真的,时渊作为幕后主使,将一切都瞒着时南絮,他怎会想要自己的女儿知晓自己的阿爹是个小人呢。

“真像啊。”

轻轻的一声感慨,令长乐如坠冰窟。

像谁?他这副容貌还能像谁?自然是与阿弟江慕寒相像了。

“小姐”

在长乐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时南絮的手指轻轻按上了他的唇瓣,“我本不该救你的,因为我想救的一直都是你的弟弟江慕寒。”

言语间,少女温婉如画的脸上浮现了一种怀念的神情,说话的嗓音也带上了绵柔的情意。

“那年夕阳西下,我第一回跑出孤剑山庄撞到了个少年,那便是阿寒。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可他走得急,我便未曾看清他眼尾的痣。”

这些过往自然也是假的,编来的。

时南絮的指尖停留在了长乐的眼尾,说出的话有如将他的心脏一剑一剑碎开,再糅合在一起,“我知道他是江家公子时可难过了,因为江家是朝廷用于抗衡江湖的势力,我再喜欢他也不能与他一起。阿爹灭江家满门的时候,我想着总归能寻个机会救他了。”

“可我却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时南絮看到了长乐凤眼中晕上的泪光,映着自己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心尖因着他眸中的泪有些发颤,于是她伸手想要擦净那双含着泪的眼,“若是带走的是江慕寒的话,想来阿寒就不会经历那等脏污之事,不会受苦了。我会比待你待他更好,长乐的名字也合该是他的,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时南絮在长乐的怀中摸索出一个泥人,长乐察觉到她的动作后,抬手按住了时南絮的手,不肯让她拿了去,长乐的指尖都在颤抖。

那是当年她亲手为他做的,时南絮闭了闭眼,抬手将泥人摔了个粉碎,“连这泥人也本应是他的。”

“说到底,是长乐你占了他的福分。”

说完后,时南絮感受到了掌心被泪濡湿的触感。

此话一处,长乐耳畔只闻泥人与地面碰撞后摔了个粉碎的声响,恍惚间自己胸腔下的那颗心脏似乎也与这泥人一般,摔碎了个彻底,锐利的口子渗出汩汩鲜血来,实在是惨烈。

在这恍惚中,长乐听闻自己问她,“你既救了我,为何又要丢下我?”

长乐其实更想问时南絮,如此温柔的人,为何能将如此伤人惹来恨意的话说出口呢?

“因为什么呢”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因为她想活下去,却不是在如过眼云烟般的任务世界里活下去,却又矛盾地难以下手以更加残酷的手段将剧情拉回正轨。

这些任务世界与她所生活的地方处处不同,于是便无时无刻地不提醒着她,如雷贯耳。

时南絮感觉自己的手心几乎要被长乐的眼泪灼伤,于是动作缓慢地收回了手,看到了他脸上交错的泪痕。

长乐在泪眼朦胧中看着时南絮取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玉瓶,碰上了他的唇。

时南絮垂眼看着他,恍惚中又想起了在山村里的日子。

长乐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却会在夕阳树影之下,同她讲,长乐心悦小姐。

会用清冽低沉的嗓音告诉她,影卫便是要与主人形影不离,她在何处,他就要在何处。

那般深沉的情意,她到底是不忍的。

怎忍心让这样温暖的人像原剧情一般,虐身虐心后被毒死。

可剧情和任务终究是要完成的,所以时南絮愿意用自己那点有些可笑的善意,给他带来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同。

“想必你如今定是恨透了我罢,既然如此恨,且就忘了个干净是最好的。”

“不小姐,长乐求你”

长乐想要偏开头躲开他喂药的动作,却无济于事,连最简单的偏头都做不到。

鄢长老同她说过,浮尘引此药,越是痛到彻骨的人便越容易忘却所有。

残卷有言,浮尘一梦,往事皆引。

长乐挣扎着不肯饮下药,然而根本生不出反抗时南絮灌药的力气。

清冽甜到有些腻的浮尘引入喉,却像毒药一般令唇齿间要窒息般的发苦。

“长乐不哭,我记着你好甜食,特地调的甜了些。”

陷入无尽的黑暗前,长乐只记住了这句话。

将玉瓶中的浮尘引尽数灌入了长乐的口中,时南絮终究是俯身,细细吻去了他紧闭的眼尾的泪,口中是眼泪的苦涩滋味。

时南絮用锦帕细细擦干净他脸上的泪。

起身时,终究还是轻轻地道了一声。

“是我的错。”

话落,时南絮看向了门外站着的身影,他已经看了有一会了,想必也早就中了庭香散,只是强撑站着罢了。

白衣胜雪,眉眼温润,想来这就是那传闻中的魔教教主墨瑾,与画像上分毫不差。

倒是与自己想象中凶神恶煞是个反派的魔教教主有些不同。

时南絮莫名觉得此人有些陌生又熟悉,但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也就未曾在意。

墨瑾的手里还紧握着武器,想必是来追杀自己斩草除根的,倒是难得的符合剧情走向的一个人了。

时南絮居然还觉得有些欣慰。

墨瑾怔怔地看着她,似是没有想到自己会中招,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为了防止第二个剧情点再出什么差错,时南絮俯身跪下,握住了他手里的梅花镖抵在了自己的喉间。

托定痛散的福,刺下去的时候,时南絮倒是没感到疼,而且怕一击死不了,她早在制定痛散的时候加了足量的穹乌,足够毒了。

时南絮生怕这魔教教中如原书中一般残忍,会让自己死前遭受痛楚。

温热的血溅在了墨瑾如玉的脸上,是滚烫腥甜的,染红了他如雪的衣裳。

跪在地上的墨瑾抱着渐渐无了生息的少女,望着殿中的泥胎木佛,神情有些空蒙茫然。

蛊人无常人六感和念欲,亦不会哭。

可墨瑾抬首望着那樽安然坐着的佛像,却觉得慈悲的佛落下了泪,悲悯地看着这殿中血色,刺得他眼前雾气朦胧。

那还未来得及说得出口的话这才轻声说出来。

“你可知,我早就不想杀你了。”

在失去意识的时候,时南絮听到系统的提示音时总算是释然地叹息了一声。

[任务者生命体征消失,确认状态确认完毕,任务完成,正在脱离世界]

南德元年,由东厂督主江慕寒服侍长大的少帝登基。

然而就在满朝文武以为他不过是想要个傀儡皇帝,成为把握朝政的奸佞权臣时,江慕寒毅然决然请辞归隐,纵然少帝万般挽留也无果。

史官记载其携兄长江念远隐居山野,不问世事,史册写下龙阳二字。

后人皆猜测其似有龙阳之好,却被后来督主之墓旁出土的督主夫人之墓推翻此论。

拂去尘埃,其墓志铭只有二字——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