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和小厮们得了令,当即厉喝一声,手持棍棒逼近了那几个欺软怕硬的乞丐。
这些乞丐惯是会看人下菜碟的,眼见这轿子里的人恐怕是身份尊贵,当即不甘地再踹了一脚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奔逃离开了。
将人救下来后,时南絮让圆福拿了几块碎银两给那个少年。
圆福也未曾嫌弃少年身上的脏污和血迹,仔细地用绢帕将碎银包好,藏进了他的心口处,用衣襟盖了个严严实实,还不忘低声叮嘱他:“这是我家小姐心善给你的,记得藏好了,不要被旁人抢了去,去城里找个大夫看看伤。”
说着,圆福看了眼少年紧紧护在怀中的一块都发黄了的馒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回到轿子旁同里面坐着的时南絮说了些什么。
寻常的小乞儿抢得了吃食,定是会如饿死鬼般就是挨打了也得塞进自己的嘴里。
但他宁愿护着这馒头,也不吃。
一看就知道是留给别人的。
待到身上的血迹都干涸结块了,裴镜云才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渐渐回笼,纤长的眼睫低垂,洒下一小片阴翳。
从出生起就在市井乞丐里讨生活的他,讨来的吃食还得留给捡来自己的老乞丐。
讨吃的也需要些技巧,若是喜笑颜开的模样,自然是更讨喜的,再说上些好听的话,那些人也会乐意施舍些剩下的吃食。
他方才应该笑的,若是讨了贵人喜欢,说不准就能得来一份差事,往后的日子就要好过多了。
眉眼昳丽的少年扯了扯唇角。
许是破皮了,笑起来的时候有些撕裂的疼。
舌尖舔过,还能尝到点血液的腥甜气息。
都是方才那些人打的。
裴镜云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寻了处隐蔽些的角落,伸手在衣襟间掏出了一个布包。
绢帕入手的感觉微凉,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纤尘不染的素白帕子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掌心里,角落绣了一支菡萏,上面带了个字。
是柳絮的絮字。
裴镜云是识字的,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学来的字。
自己的手掌上交错着好几道伤痕,还有干涸的血迹糅杂着泥土,怎么看都和这素白如雪的帕子格格不入。
指尖顺着青绿色的绣线,一点一点地描摹着这个絮字。
良久,缓过来了的裴镜云起身,循着轿夫们离开的方向走着。
这是前去灵溪寺的路。
他认得。
灵溪寺他常去,里面的僧人心善,每每自己前去讨食都会有粥饭,时而还会有素面。
裴镜云不是没想过剃度进灵溪寺做和尚。
但寺庙里的方丈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叹了一声佛号,道:“施主与我佛缘分虽深,但老衲观施主眉眼戾气深沉,还需得修行才是。”
“我佛慈悲,若是施主有朝一日能醒悟,定然是不会将施主拒之门外的。”
其实方丈也看不透眼前少年的佛缘。
但他本能地感觉,他不该入佛门。
甚至方丈隐约感觉这少年简直就像是硬生生地从佛门中割裂舍去的一般。
这样的感觉来得古怪,但方丈却不敢去细想。
只是看着少年背身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罢了,自己不过一介凡世百姓,若有蹊跷,自有修真界的仙人们会处理。
裴镜云常年在市井郊外破庙里游荡,自然清楚如何抄近道前往灵溪寺。
他甚至先时南絮一步,抵达了灵溪寺所在的山脚下。
少年纤瘦的身影隐没在一棵古树后,目光萦绕在不远处的靛青色软轿上。
轿帘后伸出一只如霜雪般的皓腕,然后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搭在了婢女的手上,娉婷的身影下了轿。
少女腰身纤细如柳,衣着淡雅,如画的眉眼间神色平和如一汪湖水。
她抬起眼眸,清凌凌的眸光望向山上陷于云雾间的寺庙檐角,嗓音悦耳动听,宛如山间潺潺清泉蜿蜒而下。
“圆福,走罢,时辰不早了。”
裴镜云只觉得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跟了裴镜云许久的人牙子好不容易才逮到他一人在这荒郊野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
这少年生得眉眼昳丽,若是能卖入达官贵人家中做个玩宠,想必能卖个好价钱。
时南絮在灵溪寺里待了好些时日。
回到丞相府上已是数月之后,才回到府里,就被宫里头来寻她玩的硕阳公主给拉走了,说是要送她一个宝贝。
硕阳和她交好,还是当今皇帝的长姐,地位贵不可言。
时南絮一头雾水地跟她去了公主府上。
硕阳拉着她穿过回廊,行至一处空旷的院落。
偌大的院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铁笼盖着绸布。
时南絮看着那笼子,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但面上却平静无波地跟随着她坐在了笼子面前的椅子上。
硕阳向来行事肆意,时而还会在自己的公主府里豢养面首,连狼这等野兽都敢养。
便是哪日她说要送自己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时南絮觉得自己都不会意外。
而且她若是送,自己只能收下。
五官明艳的硕阳公主朝时南絮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手上拍了两下,“阿絮,本公主今日赏你的,可是非同凡响的好物件。”
掌声响起,公主府里的侍从上前扯下了红绸布。
绸布落下的那一秒,时南絮看清了笼子里的景致。
少年身形纤瘦,却只穿了件轻薄的纱衣,行走间连腰腹间的沟壑都清晰可见,劲瘦有力的腰肢就像是被绸缎藏起来的利剑。
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些许碎发落下,略微遮住了他昳丽的眉眼,一双黑眸幽深暗沉,长睫如羽。
面容精致的少年宛如一条藤蔓般蜿蜒生长着靠近了座上愣住了的少女,盘桓而上。
裴镜云跪在时南絮的腿边,修长的手搭在了她的膝上,握住了少女白皙柔软的手,脑袋乖顺地靠着她。
时南絮垂眸看他,却不敢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有些手足无措,连雪白的颈侧都泛起了红。
只见生得唇红齿白的少年仰首,乌黑的眼眸黯然无光,说出的言语却自带着缱绻纠缠的意味,让时南絮指尖都有些发颤。
时南絮听见少年说道。
“小姐,求您要了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