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显然,这欲念所成的魔十分狡猾,懂得如何掩藏自己的踪迹,在诞生之初就趁玄尘虚弱之际窜逃躲过了佛音宫的禁制,不知去往了何处。
一直到千百年前的封魔一战,才出现这欲念心魔的踪迹,由岚海宗的宗主亲手斩杀于渊嵉海。
欲念心魔被斩杀那日,玄尘感知到了来源于慈悲菩提心的悲痛欲绝,阵阵袭来不曾断绝,而后陷入死寂一片。
如今,这悸动又出现了。
莲台之上的佛子,缓缓睁开了暗绿色的眼眸,悲悯平和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洛霓秘境的入口上。
险些没能控制住魔息外泄的裴镜云躲入了魇魔梦境,却还是泄露了自己的踪迹。
察觉到异动后,玄尘切分下自己的元神化身,无声无息地进入了秘境去搜寻,却在时南絮所在的山崖间门感受到了磅礴的魔气。
在看到浑身都透着魔气的少女如柳絮般飘落下山巅时,佛相庄严昳丽的玄尘动了。
于是就有了,魔气入侵识海后,时南絮所看到的那一幕。
现下她的识海里到处都是魔气的尖利啸叫,眼前的玄尘无悲无喜,绀青色的长发时而扫过她的唇角,带过一阵沉厚安神的檀香气息,似是要将她四肢百骸都浸透。
“你可愿,皈依我佛?”
这一声犹如佛寺钟声的清正嗓音,让头痛欲裂的时南絮分出点清明,抬起了湿润的眼睫,看到了眼前人眉心的一点朱砂,明艳灼目,宛如一滴血。
魔气叫嚣着,要她吞噬了眼前之人的修为和血肉。
时南絮清楚这位前辈大概是来救自己的,不可以随意冒犯。
然而汹涌而来的食欲却驱使着意识不清的少女伸出柔若无骨的双手,环住了身着银丝金纹禅衣佛者的脖颈,懵懂地仰首。
“好啊。”
时南絮柔柔地直接应下了。
玄尘暗绿如墨玉般的眼眸低垂,有些意外。
佛者慈悲温和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脸上。
时南絮纯然无辜的姿态,令慈悲为怀的佛者放下了戒备之心。
而后,玄尘的手倏然握紧了。
眉心传来点温热湿润的触感,他瞬间门意识到这是舌尖舔舐而过,少女轻柔的动作就像是初诞生而下的幼崽本能地在好奇什么,犹如幼猫一般。
隐隐有入魔征兆的时南絮终于见到了自己上一回被玄尘暂时压下的心魔。
自幼体弱多病的少女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苟延残喘,手里拿着的糖果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劈手夺走,扔进了垃圾桶中。
女子训斥的声音很尖锐,“絮絮你现在病着怎么还贪嘴呢?”
从生病以来,自己吃的就是清淡的,抑或是苦到让人蹙眉的药物。
可是,这样平淡无味,拖着病体苟延残喘的活法,不是她所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能够自由品尝各色美食,而后随心所欲地跑跑跳跳,看遍世间门风景。
耳畔突然响起了清脆的少女嗓音。
“吃了药病就能好了。”
“你想无忧无虑的活着,那就得吃药。”
可是,迷雾中的时南絮眼眸中闪过了点疑惑之色。
她的药,在何处?
玄尘皱起了眉,以佛印盖过了时南絮识海中的魔气,但这魔气又很快席卷而来,将他金色的佛气给吞吃了个精光。
不仅如此,和她识海魔气吞噬动作相对的,是举止愈发逾矩大胆了。
眼睫沾着碎玉珠子般泪珠的时南絮埋首于佛子的颈侧,她带着点试探意味地衔咬过玄尘的喉结,留下了个淡色的痕迹。。
力道很大,但对于修习大乘佛法,已有金刚之身的玄尘来说,更像是湿润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扫过。
玄尘收回了自己的佛气,识海萦绕着魔气的时南絮却不乐意了,双手紧紧地搂着他脖子,泣音破碎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饿想吃药。”
这是将自己当成治愈她魔气的药了?
向来视魔如仇的佛者怒极反笑,庄严秾艳的佛相上一闪而过怒气。
隐隐间门有了金刚的怒目相。
玄尘放出了莲茎,将时南絮的双手直接捆了起来反剪至腰后,手上结出金光乍现的佛印,就准备以极其强势的力道盖入她识海中汹涌的魔息。
莲印入灵。
若是佛音宫的人在此,就能够认出来这是自家佛者镇压魔物的惯用手段,佛者显然是动了怒了。
但大抵还是气那狮鳞兽将人害成这副模样。
怕人被佛气和魔气冲撞得失去意识继续下坠,手上还是揽住了少女纤细如柳的腰肢。
可玄尘未曾想到,在自己这般磅礴的佛气镇压下,时南絮居然突破了金丹后期。
明明佛气和魔气冲撞,疼得她浑身都在颤抖,她却能够无声无息地凝结了水剑,毫不犹豫地捅进了玄尘的腹间门。
对于此时此刻的时南絮来说,玄尘大概早就不是灵台境里教她修身养性之道的前辈,而是一个阻止她吃药的恶徒。
玄尘所用的元神化身,佛气深厚程度到底是不能和他本体相比较,本来为了镇压时南絮识海中的魔气就被吞吃了不少,金刚身难以维持。
时南絮这冷不丁的一剑,倒真伤到了他。
大片的鲜血涌上,染红了银色的禅衣,洇湿了玄尘外披着的琉璃珠袈裟,晕开一片深色。
少女涣散的黑眸倒映出玄尘昳丽的脸上显现出的意外之色。
下一刻,佛音宫的玄尘佛子勃然大怒。
怒极了的玄尘眼眸幽深,不知是被时南絮的魔气影响,还是本来就有裴镜云存在的影响,竟然也有心魔显化之兆。
腹部受了一剑的玄尘眼眸半阖,再睁眼时恢复了悲悯的神情。
眼见魔气将要蔓延到时南絮灵海中近乎枯萎的青莲上,情急之下,玄尘脸色微冷,以雷霆手段直接用放大数倍的佛印无情镇压了她识海中的魔气。
金色灼目的佛光,几乎照亮了时南絮的整个识海。
元神化身内的佛气所剩无几。
少女纤长浓密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而后缓缓阖上,失去了意识。
禅衣染血的玄尘抱着昏过去的少女,眉头紧皱。
刚刚情急之下他没看错的话,时南絮识海中的记忆几乎都被魔气浸染了,只有他亲手播撒下的青莲种子所生青莲护着的记忆还干净着。
也不知方才那般强硬的镇压,是否会对她识海和灵海造成影响。
以元神化身这样的状况,显然是不足以将时南絮安稳地带出洛霓秘境,连袖里须弥都难以施展。
玄尘盘腿而坐,所坐之地便生莲花。
足以看出他佛法造诣之深。
又查看了一遍时南絮的灵海和经脉,确认无恙后,玄尘缓缓闭上了双眼,进入了灵台境。
而那厢昏迷过后的时南絮感觉自己意识飘忽着,最后到了一处山中。
山里青木丛生,雾霭变幻莫测。
茫然的时南絮抬眸看向远处,是一棵多人合抱粗的菩提树。
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但这回石桌上摆着的却不是棋盘,而是一块明镜。
明镜旁就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温柔悲悯到想要让人落泪的大能。
前辈?
时南絮眉头微蹙,为何她记得此人?
明明她连自己是何人都有些记不清了。
“何人在那?”
耳畔突然响起了有如钟罄敲击的清亮嗓音,震得时南絮的灵台都清明了。
被点到名字的时南絮走出密林,行至菩提树下。
“坐下。”
这极具威严的一声,让时南絮默不作声地坐在了石凳上,目光落在眼前的明镜台上。
清风吹拂过,落下一枚菩提叶,正巧落在了明镜中心。
时南絮轻轻眨了眨眼,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可还记得你是何人?”
玄尘拂去明镜上的尘埃与菩提叶,抬眸看向对面坐着的少女。
时南絮被问得一愣,而后乖顺地摇了摇头。
对上这位大能修士晶莹透亮的眼眸,她连撒谎都做不到,他这双眼就像是这明镜般能够清晰地照见人心中所想。
玄尘拈起菩提叶的动作微顿。
林中静谧了一瞬,良久他似是笑了一下,但这笑极浅,几乎给人一种看错了的感觉。
玄尘叹道:“前尘尽忘,于你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无所住心,修习无上佛法,诸相不入可得信心清净。”
毕竟在他看来,与佛缘这般深厚的她入了长云剑宗,着实是可惜。
时南絮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不知前辈名讳。”
玄尘手上青色的菩提叶笼上佛光,化为靛青色的莲花漂浮到了时南絮的面前。
“吾名苏明镜,法号忘蝉,如今法号玄尘。”
不知为何,或许到底是受曾经欢喜禅宗佛法的影响,玄尘开口所告诉时南絮的,却是他的俗名和在欢喜禅宗时所用的法号。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故名苏明镜。
玄尘眼眸垂下,如今看来,他的佛性未必清净,已是落了尘埃。
也许在更早些时候,初次见到自己心魔时,就已经生了尘埃。
时南絮忽而注意到了他银白禅衣上沾染的血迹,“玄尘师傅你似乎受伤了?”
不知是不是时南絮的错觉,在她询问的时候,她感觉空气里的檀香都凝滞了一瞬。
眉眼慈悲柔和的佛者抬眸,无悲无喜地看了眼茫然无措的少女。
拜她所赐。
不过,如今她都不记得前尘往事了,他又何必与她计较这些。
时南絮头皮有些发麻,刚刚她觉着苏明镜投过来的一眼,似乎带着想要将她就地正法的怒气。
但这位禅宗师父又未曾动怒。
菩提境中纯净的佛气让时南絮灵海中的青莲晃了晃,是异常愉悦的模样。
时南絮察觉到灵海处的异动,指尖都颤了颤按捺下了心头恨不得再靠近几分眼前这位一看就纤尘不染,不可亵渎的佛子的心思。
她不知是受青莲的影响,才会这般。
属于佛者的檀香与少女所怀青莲冷清的香气无声无息地交织着。
玄尘的目光落在少女红得仿佛要滴血的耳尖上,暗绿色的眼眸缓缓沉了下去,幽深暗沉。
在他幽深的眸中,是清晰可见的,犹如邪神魔佛苏醒般滔天的食欲。
叫嚣着想要催生出苍绿色的莲茎,缠绕着剥去眼前这株青莲冷清的白纱,寻来晶莹剔透的莲子吞入口中,以利齿摩挲碾压出清透的莲心之水。
而与这滔天如海的食欲与那交织的欲念相对应的,是时南絮感知到的目光。
她突然觉得有一种危机感袭上心头。
那是一种,被邪神魔佛所注视着的,油然而生让她赶快逃走的恐惧。
在对上眼前佛者眼神的那一刻,时南絮感觉自己脑中轰然一声响,连经脉中的血液都凉了许多。
透过玄尘那双碧绿的佛眼,她所看到的,是自荒芜大漠地平线缓缓升起的邪佛。
双眼被黑铜头冠所覆,令人看不清这佛的双眼,一双手在身前结出佛印手捧青莲,但另外六臂却似千手观音般舒展于他身后。
明明是坐于莲台之上,但莲台下却是密密麻麻的头骨尸骸,血色妖艳。
佛音悠长磅礴,鼓点和金属敲击声并起。
对视的这一刻,时南絮脑中只浮现出了一个字。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