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建设市场长期以来秩序不规范,存在违法分包、层层转包等问题,再加上施工企业很少和工人签订劳动合同,大部分开资使用银行转账或现金等形式,导致诸如讨薪之类的事件很难得到系统性解决。
讨薪并不新鲜,无非拉横幅堵售楼部,关键是五名工人跳楼相逼,性质恶劣程度放眼全省也实属罕见。
到了工地门口,现场阵仗要远超张晓京想象,光是消防车就出动了两辆,消防官兵忙不迭地往地面上铺设气垫。
民警们严阵以待,再加上围观看热闹的民工,林林总总得有好几十号人。
王磊率先从车上跳下来,恢复了自身威严,在区住建局办事人员的簇拥下走进项目部大门,张晓京拎着公文包紧随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天台。
天台上温度很低,北风刮到脸上像刀割一样,事主们蹲在栏杆外的平台上抽烟,不停哈着白气。
还有两个人双脚悬空坐在台边,似乎随时准备跳下去,几个消防员站在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不敢靠前,看的张晓京触目惊心。
“都快下来,住建局的领导们帮你们协调问题来了。”
“靠恁姨,啥领导不领导,今天不把钱打过来俺就不下来!”
当听到靠恁姨三个字的时候,张晓京就判断出这几个民工兄弟来自哪里了。
豫军一直是全国建筑工人里的主力,四海为家指哪打哪,工人也都是沾亲带故的老乡,遇见这种事儿肯定要抱团取暖。
王磊听到对方怒骂也不生气,笑呵呵道“同志们,我们来晚了,你们只管放心,工钱少不了你们一毛,还是先下来再谈吧,上边这么冷,万一冻感冒了还得花钱买药不是?”
他自以为幽默的一番话并没有打消农民工的戒心,对方领头的气急败坏道“少给老子打官腔,来来回回跑你们住建局几次了,就是不给解决,我不管,今天必须把钱打到我们账户上!”
张晓京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农民工讨薪首先去的地方是区住建局,区里基层办事人员的作风他是很清楚的。
互相推诿踢皮球,从住建局踢到人社局,从人社局踢到劳动监察大队,一个比一个能甩锅,老百姓想办点什么事却成了最不重要的。
“注意影响!你怎么给局长说话的!”
区住建局分管维稳工作的副局长顶着头上前和那工人对峙,被王磊一把拦下。
王磊瞥了他一眼说“民工兄弟讨薪有情绪很正常,都是老百姓,都要生存,不要把他们拉到我们的对立面上,有问题要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沟通。”
对方讪笑道“局长教训的是。”
王磊左右看了一眼,说“项目经理在哪?叫过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拖欠工人工资,小张,我去协调解决工资问题,你留在现场稳住工人情绪,一定要把握好尺度,避免事态扩大。”
领导大手一挥,带着区住建局的工作人员到会议室交涉,留下张晓京傻愣在原地。
这跟西游记里的九头虫对奔波霸说“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有什么区别?
现场工人的情绪如火药桶般一点就炸,别说他这个办事员了,就连消防员和民警都不敢往前靠,人家可是真敢跳,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心态来要钱的。
天台上除了民工还剩下十来口人,张晓京边搓手边往手心里哈气,往前走了几步,等快走到离民工们十米远的地方被对面领头的呵斥住“别往前来,再走一步俺就跳了!”
“靠他姨,这帮狗日的包工头,连工人兄弟的血汗钱都敢拖欠,迟早把他们拉走枪毙了!”
张晓京语出惊人,在场的消防员和民警全都傻了眼,再三打量这个穿深灰色大衣的年轻人。
这不是市住建局的同志么,怎么说起话来跟个土匪一样。
张晓京有自己的想法,他在大学时期就经常读伟人的书,深知越在这种时刻越要和群众站到同一立场的道理。
民工兄弟们的诉求很简单,拿到钱息事宁人,没必要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
他用眼神示意旁边的民警先不要轻举妄动,又看了一眼平台上民工们抽了满地的烟蒂,心中有了计较。
“老丝儿,我听你口音是河南嘞吧?咱都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你放心,我就给你递根烟,绝不劝你下来。”
或许是张晓京刚才粗俗的话很合他们的胃口,领头的那个老汉显得没那么戒备了,气氛也不再像刚才一样剑拔弩张,他说“中,光你自己过来啊,其他的都别沾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这群人以前不是没碰到过类似情况,身边有工人去爬塔吊,被连哄带骗从塔吊上拽下来,民警直接以影响社会治安的名义拘留,等出来后照样没地方要钱。
张晓京拿出一盒未拆封的烟丢给那老汉,对方撕开封皮后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焦黄的龋齿道“唷,还是芙蓉王哩,俺除了吃席还没抽过恁好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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