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酒杯,周衍垂着头:“那一夜,我入宫请罪,见了父皇,父皇并未责罚于我,而是说,无拘无束就莫要去想了,哪怕有朝一日去了封地,依是要当这有拘有束的王爷,我问父皇,要如何做方可自由。”
韩佑不由问道:“天子怎么说的?”
“父皇朗声大笑,说倒是可以,倘若我能成了贤王,那父皇便予我自由,我想过何种日子,便过什么样的日子,哪怕是舍了这王爷之身浪迹江湖,父皇也绝不过问。”
韩佑哑然失笑。
年轻,到底还是年轻啊,这小子如果真的成为了贤王,一心为民,朝堂民间交口称赞,到了那时,又岂会再做着江湖的梦。
周衍委屈巴巴的说道:“思来想去了一番,本王觉着,这贤王,本王是做不成了,倒是行走江湖几日来的轻松。”
韩佑沉默了许久,鬼使神差的问道:“那殿下您…想当贤王吗?”
“自然是想的。”
“是为了自由?”
“那是自然,当了贤王,便会自由。”
韩佑微微摇了摇头:“如果只是为了自由,你永远做不成贤王。”
“为何。”
“因为贤王,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自由,心之自由,身之自由,为江山,为万民,江山富裕,万民自由,可操使之人却会日日繁忙,哪会自由。”
“你是说,本王若是做了贤王,虽没了自由,却可令更多人自由?”
“不错。”韩佑捏了捏眉心:“这个道理你或许现在不会懂,也可能永…”
周衍突然扭头看向窗外,指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们:“若我做贤王,那他们,可否自由来这香来阁找娘们?”
韩佑哑然失笑,没等揶揄,周衍又问道:“若我做贤王,再又有怀了身子的女子抛头露面,遇纵马狂徒,这些百姓,可敢以自由之身仗义除恶?”
韩佑面色复杂,犹豫了一下:“可。”
“若我做贤王,这京中百姓,可否自由的欢笑出声,不如这般埋头赶路面黄肌瘦?”
韩佑瞳孔猛地一缩:“可!”
“那…”周衍攥紧拳头:“本王虽不自由,却可让更多的人心之自由,身之自由,那本王…便做这贤王又有何不可。”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韩佑站起身,弯腰为周衍倒了杯酒:“那时你已经自由了,无比的自由。”
周衍抬起头,满面迷茫之色:“我要如何做?”
韩佑再次站起身,指着窗外的百姓说道:“殿下知道京中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周衍望向百姓,皱着小脸沉思了片刻了,不太确定的说道:“百姓似是饥肠辘辘,皆是面黄肌瘦。”
“不错,百姓饿了,不过真正的问题不是百姓饿了,而是朝堂上的许多官员太饿。”
“何意?”
“官员太饿,饿极了,所以,他们便将自己的良心吃了。”
回想起今日在京兆府中那无辜女子的惨状,韩佑面色阴沉:“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周衍神情微动:“何人为不奉法者?”
“殿下义子,九寺少卿,工部主事!”
“好,贤王第一步,先斩义子!”周衍一拍桌子,双手背在身后:“此事,本王理了。”
韩佑喜出望外:“多谢殿下。”
“莫要急着谢本王,本王欲做贤王,那你可否助本王一臂之力?”
“啊?”韩佑哭笑不得:“我哪懂这个啊。”
“可你懂江湖,你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懂江湖更懂人心,懂人心,便懂如何助本王当这贤王。”
韩佑沉默了,最终苦笑一声:“我无官身,闲散刁民,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愿助我,本王,便保举你朝堂为官,如何。”
“就凭我啊?”韩佑惊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
“自然是你,难道…你不配吗。”
“我…配吗?”
“贤王,要有贤臣辅佐,你无凌云之志做那贤臣,本王为何要轻信于你做那贤王?”
韩佑哭笑不得:“你这贤王又不是给我做的,再说我也没那本事。”
“不,你有。”
“我…有吗?”
“倘若你没本事,早已成了本王义子。”周衍的小脸浮现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倘若你没本事,早已对本王极尽奉承百般讨好,不是吗。”
韩佑面色一滞:“额…我只是不喜欢给别人当儿子罢了。”
“你口中的别人,是王爷,一个不愿巴结王爷之人,定是有傲骨的,有傲骨之人,八成是有本事的,在京中,只有傲骨却无本事,活不过几日的。”
韩佑的面色极为莫名,面色不由正视了起来:“殿下,还看出了什么?”
“我问你,为何寻本王,却不寻鸿胪寺少卿。”
“额…”
“本王来告诉你,因你不屑,因你为那被撞伤的农女不平,因你想着,早晚有一日要为那农女再讨个公道,所以,你宁愿来去本王,也不去寻那少卿赔罪,一个想要为农女寻少卿讨公道的人,他,有本事吗?”
韩佑沉默了。
周衍却是自顾自的说道:“你说,京中官员饿极了,饿的连良心都吃掉了,这话,旁人不敢说,你敢,无凌云之志之人,断然是不敢说的,无傲骨之人,断然是不敢说的,无问鼎朝堂之人,是断然不敢说的,本王与你初交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本王都说了,你若是再遮遮掩掩惺惺作态,那便是虚伪到骨子里的人,本王,便不会再与你深交。”
足足许久,韩佑站起身,冲着周衍长身施礼:“若殿下之志是要一个贤达天下的王爷,那学生,便尝试一番,做一治世之能臣,我们,一起加油。”
“一言为定。”周衍小小的面庞意气风发,心中淤堵之结烟消云散,一拍桌子喊道:“爽哉,还不快上娘们助兴一番!”
韩佑再次叹了口气。
这小王爷将来贤不贤的不知道,反正现在挺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