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坑里翻出来,仔细检查了番周围的痕迹,找到一点细碎的草梗,像常常钻草丛的人身上会掉落的,由此确定了某个方向。
沿着田野一直往前,尽头是一处野树林。寻常时候周围的住户会在这儿砍柴,但或许是因为过节,万人空巷,树林里冷清无比。
傅偏楼却听到有人在说话。
不是一个,是好几个,语调激烈,似乎在辱骂着什么。
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傅偏楼赶忙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跑去,看到一幅眼熟的画面——
就在一个月前,他曾亲眼目睹过李草被这几人围在中间殴打嘲笑、差点丧命的景象。
与之如出一辙,小团子死死护着怀里的一捧野花,鼻青脸肿,被最高的那个扯住头发拎起。
“还敢反抗?你真出息了,傻子!”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们曹老大的地盘,是你随随便便能进来的吗?”
“还敢拿我们的东西!小偷!臭要饭的!没爹没娘克死全家!”
鲜红的血从李草的鼻腔跌落,染红了野花雪白的蕊瓣。
傅偏楼只觉耳边“嗡”地一声,又惊又怒,不假思索地喊道:“住手!”
几人闻声纷纷转头望来,看见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大,身材瘦小的少年,顿时紧张感全无。
“你谁啊?”被称作曹老大的领头少年人高马大,往前一站,唬人得很。
傅偏楼谨慎地打量他几眼,又看了看旁边四五人的阵仗,清楚贸然插手只会把自己也赔进去。
他左手背在身后,狠狠捏紧了,面上不动声色,冷静道:“这样打下去,他会死的。你们想闹出人命吗?”
“你别乱说话!”曹老大瞪眼,浑厚的公鸭嗓嘎嘎作响,“只是给他一点教训而已,他是贼,懂不懂?我们是替天行道!”
“贼?”傅偏楼问,“他偷了什么?”
“这里是我们曹老大的地盘,从里面拿任何东西,都得经过曹老大允许!他擅自摘了花想拿走。”另一个孩子傲慢挺胸,“夫子说过,取而不问视为偷也,他不是贼谁是贼?”
傅偏楼快气乐了:“照这么说,那些天天过来砍柴伐木的大人也都是贼咯?”
那孩子一噎,看向曹老大,曹老大沉下脸,一把拽起傅偏楼的领口:“你管那么多!扯东扯西的,想干嘛?”
“不干嘛,花还你,人我带走……”
傅偏楼话音未落,那边李草看见他被曹老大高大的身躯遮住,硬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几人“啊啊”大叫。
那张傻乎乎的脸上突然露出凶厉的表情,着实吓了几人一跳。
然而等反应过来,曹老大想到自己被一个欺负惯了的傻子吓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变本加厉,狠狠踹向李草:“叫什么叫!”
傅偏楼眼疾手快,窜过去一把拉住李草就跑:“走!”
“好啊,”身后,曹老大恍然大悟,勃然大怒,“原来你俩一伙的!”
傅偏楼心中焦急,他对这儿的地形不算熟悉,李草则浑身没力气一瘸一拐,还得他拖着走。
身后追兵气势汹汹,附近又没有人,怎么看都是死局……
他禁不住一手抚上遮盖着左眼的额发,露出犹豫的神色。
要用吗?
他怕疼,不想被打,一点也不。所以,他该用吗?像以前保护自己那样,保护他和李草?
正犹豫间,曹老大已大步追了上来,一把捉住傅偏楼的手腕,将他拉到近前。
“还跑?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他的手劲很大,恰好抓住了傅偏楼撩着头发的那只手,逼迫人转过身来。
乌发飞扬,蔚蓝的左眸在太阳下熠熠生辉,久不见光地感到了刺痛。
那一瞬,傅偏楼想到很多东西,很多后果。
这家伙正在气头上,下手看来是没轻重的,被他逮住,绝对讨不了好。
最要紧的是,李草他伤刚养好不久,若这回再出什么差错……
更何况,他有制裁这群人的手段,为什么要逃?为什么弄得好像他们很强,而他很弱一样?不是正相反吗?
他的左眼是世间至为阴毒之物,所见者无不闻风丧胆。
只要对视一眼,这些家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噩梦。
不会伤及性命,又能一劳永逸,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找麻烦。这样不好吗?
傅偏楼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但就在他准备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谢征的声音陡然闯进脑海之中。
【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没经过我准许,绝不能用这只眼睛看别人。】
如果他这样做了,谢征会怎么想?
会觉得他不听话……是他的错吗?
刹那的犹豫,令他挪开的手慢了数秒。就在这时——
“你们在做什么?”
无比熟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腕上的桎梏被扯开,身体随着惯性扑入一个气味清冽的怀中。
谢征神情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几个孩子,将傅偏楼揽紧了些,再次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他……”曹老大哑然,他指着傅偏楼,忽然惊恐地叫了一句,“我看见了!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他是妖怪!”
“妖怪!妖怪!快、快跑啊!”
少年们如作鸟兽散。
谢征感到怀里传来轻微的颤抖,不由蹙眉。
……还是来晚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