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盘问了几句,这才玩笑似的问起了王福顺近来看过那些书,待听说这家伙已经开始读史记,他便忽然灵机一动道:“于师傅的史记和汉书都讲得相当不错,每隔一天讲两个时辰,你若是有兴趣,不妨自己找个由头隔三差五地来听听。”
这话简直是说到王福顺心坎里头去了,毕竟,他这个宦官就算再有权势也是个宦官,甚至还不到在外头置办房屋的资格,也就是李贤把他当成人看。正当他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李贤忽然又走到书架旁,从一堆卷轴中间找出了一个递了过去。
“这……这……”
尽管王福顺进宫以来算是几经浮沉阅尽世事,但此时此刻亦禁不住结结巴巴了起来。这一个卷轴虽轻,但放在他手中却犹如千万斤重。因为这不是别的,这是有关于他那位失散已久的兄长的消息。他那兄长固然是已经死了,但是,他的侄儿赫然还在。
“苍天保佑!”
王福顺终于双膝一软,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连连祷祝,但只是片刻,他登时变了一个方向,朝李贤连连叩头:“多谢殿下,若非如此,我就是下黄泉也愧对列祖列宗。我们这一支……我们这一支终于还有后,不至于断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于古人的这种坚持,李贤自然是知之甚深。他默立片刻就上去把王福顺拉了起来,这才笑道:“既然找着了,人到洛阳之后我安排你见一面,到时候给他寻个差事做,你也就不用操心了。”
经此一事,王福顺心中一块心病放下,顿感李贤更加知心。稍稍耽搁了一会,李贤便当下出了书房,王福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等到了院子中央,就只见阿芊已经装束停当等在那里。藕色长裙藕色衫子,酥胸半露云鬓轻挽,看上去平添几分姿色。
李贤竟是多看了她两眼,这才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出门上马,而后头那辆朴素的马车则是给阿芊和两个宫人坐了。穿过端门,应天门,便进了洛阳宫,李贤直接把阿芊派去庄敬殿安置,这才和王福顺一起往贞观殿而去。
给自个的老子按摩按摩敲敲背闲唠家常很惬意么?呸,换成你老爹是掌握千万人生杀大权的皇帝试试!
李贤几乎是使尽浑身解数,插科打诨外加在手底下功夫,这招数和蓉娘学的,指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然是做梦,但那敲敲背揉揉腿这种勾当却难不倒他。这活计寻常宫人内侍做起来自然是诚惶诚恐唯恐出差错,可他万一有了个轻重,立刻就能把话头带过去,李治几乎感觉不出来。整整一个时辰,他的手停过,但嘴却一直没停过,旁边的王福顺已经是听得呆了。
不愧是沛王殿下!
这就是寝殿四周那些宫人内侍的最大感受,虽说李治不是个残暴不仁的帝王,问题是,这一位实在是太反复无常了。今儿个说是温水洗脸好,明儿个立刻就说是热水好;同样的水温,今天用来洗脚兴许不错,明天就可能把水直接踢翻了。所以这御前的差事一旦轮到了某人,足够让他心跳加速一倍以上。
可是今天,无论是上来为皇帝洗脚,或是送点心,或是送茶添热水的,无一例外都没有招来半点挑剔,这怎能不让众人如蒙大赦喜出望外?因此,李贤送了皇帝老子安歇出了寝殿,立刻就被几个满脸感激的内侍宫女头头围住了。
原本不知道咋回事的李贤听这帮人隐隐约约一倒苦水,立刻恍然大悟――这伴君如伴虎,果真是一点不假。不过,别人以为他很好过,其实他自个的背心现在也都是汗。就算不是诚惶诚恐,但他好歹使了力气耍了嘴皮子,哪有这么轻松?
“若是皇后娘娘在那就好了。”
也不知道谁叨咕了一句,四周立刻响起了一阵附和,点头的更是络绎不绝。直到这时候,李贤方才发现自个老妈在这群宫中下层民众中的影响力,拐弯抹角一打听,却原来他刚刚干的勾当,武后也曾经干过,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由于李治临时召唤,王福顺不得不另找了一个中年内侍送李贤出门。出了贞观殿大门,李贤套话的本事还根本没来得及发挥,对方就忽然用比蚊子叫还低的音量呢喃道:“徐婕妤就住在贞观殿后的寿仙殿,她此番带了四名宫人四名内侍前来,其他的都是原来的人。”
李贤正品味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个原本就低微的声音忽然又陡降三分:“今早上官仪单独面圣一个半时辰,所有人都被摒退,期间似乎只有王福顺去送了一次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