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话的时候,他简直以为对方是在介绍一个无恶不作手眼通天的纨绔子弟,很难和昔日对李贤的印象重合在一块。所以,如今瞧见两兄弟其乐融融,他猛地恍然大悟。这太子独居东宫原本就无比寂寞,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兄弟,又怎么会希望别人说三道四?
三年之中连番嘉奖擢升,他也知道自己身上这东宫烙印只怕不浅,所以在李弘李贤的“盛情”下,他最后只得顺水推舟地接受了下来――结果就和那两兄弟商量的一样,李贤友情提供房子,李弘支付租金每月十五贯,这简直让他和蓉娘哭笑不得。
这边四个人在里头聊得高兴笑得兴起,外头的几个率府亲卫却等得心急火燎。太子李弘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人,也很少会做出没事情在外头瞎逛这种事,然而,只要遇到了雍王李贤,这位主儿就仿佛立刻忘了时辰似的,这简直让他们头痛至极。看看渐渐西偏的太阳,某个猜拳猜输了的率府亲卫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厅堂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太子殿下,已经快酉时了!”
难得狄仁杰不是个拘束人,不但极其健谈,更熟悉诸般典故,聊着聊着,李弘和李贤早忘了时辰,蓉娘在旁边煎茶待客,更不会去注意这些。所以,门外这敲门声一响起,里头的四个人齐齐回过神来。
虽说仍觉得意犹未尽,但李弘身为太子自不比李贤,当下没奈何地站起身来:“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好在日后狄卿就在长安为官,还常常有相见的机会,可以多多请教。六弟你就不用送我了,晚上替我好好给狄卿和蓉姐接风!”
还不等李贤答应或反对,他忽地朝狄仁杰和蓉娘点了点头:“若是你们遇到了什么疑难,尽管到东宫报名求见,或是去找六弟。他有的是钱,今晚你们不要给他省钱,反正他翌日也会从我头上把账要回来。”
这种话知道也不用说出来吧?再说了,他这太子五哥当初欠他的帐还少么?李贤见蓉娘忍不住偷笑,没了起初的惊惧,便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过来。当下他亲自把李弘送到门口,眼见那几个率府亲卫便簇拥着人走了,他这才转身回来。
“太子五哥既然都发了话,那我们就去贤德居,那里既清静,又不会遇上不相干的闲人!”
狄仁杰也不希望一到京城就引来人人侧目,奈何这太子和雍王的好意都推拒不得,索性也就随他去了。而到了贤德居,他方才明白这所谓的清静是怎么一回事――整个诺大的三楼总共四个各不相干的包厢,而且各有不同的楼梯直通其上,隔音效果也相当不错,竟是不知道左右都是谁在喝酒请客。
一顿所谓的接风酒,李贤愣是把狄仁杰灌了个大醉酩酊,蓉娘也喝得双颊绯红。把人送回家之后,趁着闭门鼓还未想起,他才想打道回府,却不料还没到门口,就被蓉娘追出来叫住了。
“殿下大约知道,昔日我常常奉诏去伺候韩国夫人,她颇为欣赏我的技艺,也曾经赏过我不少东西。”
蓉娘打头这句话就让李贤心中一凛,也不理会闭门鼓之类的勾当,也不出口追问,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韩国夫人性喜饮酒,而且酒量相当好,陛下往日更常常赐她美酒。一日她叫我侍奉,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醉得深了,口中还连连说着胡话。我原本并不在意这些,谁知……谁知到最后她竟大骂起了皇后娘娘。道是娘娘为了自己的尊荣前程,硬生生夺去了她的儿子,让她连孩子的死活也不知道。”
敢情这就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此时此刻,李贤深深地体会到这两句话的含义。一番追问之后,他方才得知,蓉娘知道的仅仅是韩国夫人醉酒之后的只言片语,大意应该是武后正在力争皇后宝座的关键时刻,却没提防韩国夫人和李治天雷勾地火勾引在了一起,甚至还几乎同时怀上了身孕。之后为了避免泄密,韩国夫人生下的那个儿子就被抱进了宫,不久就传闻夭折了。
李贤终于断定,大约就是因为如此原因,韩国夫人才留下了血书给贺兰。一来是极度不甘心,二来是还保留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以为那个孩子所谓的夭折只是假象。可是,以他对老妈那睚眦必报个性的了解,那孩子可能活下来么?这是个不用猜测的答案,他那姨娘实在是太痴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