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长大了,当年那结下的梁子李贤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此时除了觉得好笑没有其他想法――你武三思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死一个活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武后若真的要下毒,就是当面赐你毒药,你敢不吃?
“那个人似乎是……”
看到李弘似乎也要认出人了,李贤赶紧一把拖着他就走,一路上又接连打岔,愣是硬生生让对方忘了这事。两人重回席上的时候,通身大汗已经都息了,这一落座才发现,筵席也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几个文学臣子正在那里奉制和诗,此时正轮到上官仪,而另一头一排往下坐着的十一个新科进士个个都在绞尽脑汁,显然是想憋着劲占得头名。
老上官虽说名气大,但做诗其实不如他的文章,但这个首席宰相往那里一坐,挥洒自如地把诗一吟,就是不好也有人说好。而李大帝如今虽然不是文学青年,但对于文学还是很有爱好研究,对上官仪这个宠臣的信任这些年也只是略减,所以自然也是称赞有加,亲自斟了一杯酒让王福顺拿了下去。
唐人爱诗,所以这做诗的勾当竟是一个个轮下去,从宰相到尚书,从学士到中书舍人,人人都要献技,一首首华丽的诗篇婉转流出,却可谓是诗文与美酒齐飞,皓月与鸣虫共赏,而李贤却渐渐打起了瞌睡――他不是什么诗评家,但问题是,这诗是否空洞,除了颂圣之外有没有格调,他勉强还是有点感觉的。
刚刚太子雍王两兄弟逃席,别人没注意,有几个人还是注意到的,比如说心思缜密的武后,比如说眼观八方的上官仪。所以,当这两人看见李贤端着个酒杯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额头同时爆起了一根青筋。于是,坐在李贤身边的李弘,就领受到了四道犀利的目光。
这下子,原本想代为遮掩一下的他也坐不住了,遂用力推了李贤一把。然而,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根本就睡熟了,他就只见李贤挪动了一下胳膊照旧睡,顿时为之气结。
“五哥想叫醒六哥?”李显唯恐天下不乱地凑了上来,见李弘沉着脸点头,他就拍胸脯大包大揽道,“放心,看我的!”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李贤的耳朵,猛地叫嚷了一声:“屈突申若来了!”
李贤几乎是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旋即四面一望,发觉压根不见大姊头的踪影,他才知道是有人弄鬼,不免狠狠瞪了李显一眼。后者一面往李弘身后缩,一面笑嘻嘻地道:“不关我的事,是五哥让我叫醒你的!六哥你可真逍遥,这种时候还睡大觉,刚刚母后和上官相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不就是眯瞪一会罢了,怎么谁都喜欢盯着自己?
不情愿地重新坐直,李贤终于看到了武后那边嗔怒的目光,至于老上官的眼神则被他本能地忽略了过去。要说那十一个进士还是很有真才实学的,那诗虽不能说有什么雄浑的格调,却胜在宁静而致远,不愧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角色。
正东张西望的时候,这应制诗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就只见内侍们从皇亲国戚那边的席上收上来一叠墨迹淋漓的卷子,这才明白除了赋诗的之外,其他人也都有份。瞧见太子李弘和李显已经笑吟吟地交出了卷子,再看看自己面前的一片空白,他眼珠子一转,干脆就把白卷交了上去,让王福顺一下子呆住了。
卷子收上来,武后自不免一份份细看,顺便和丈夫一起品评。待看到那张白卷的时候,李治固然为之愕然,她也是一阵奇怪,几乎不曾细想,她就抬头给了李贤一个恼怒的眼神――敢于在这种事情上弄鬼的,除了她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绝对没有别人。
“彼木生何代,为槎复几年。欲乘银汉曲,先泛玉池边。
拥溜根横岸,沉波影倒悬。无劳问蜀客,此处即高天。”
李治忽然抽出一张卷子念了出来,最后指着卷子上的名字对武后道:“看不出,媚娘你的侄儿还有这样的本事,年纪轻轻诗倒是做得不错。”
召回武家那些子弟,对于武后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毕竟,在名义上,荣国夫人杨氏也是武元庆武元爽的嫡母,其他人也是杨氏的晚辈。就是这晚上的做诗,她也没指望这些武家人能有什么表现,所以,听到李治这夸奖,她顺势谦逊了一句,然后便往武家那一席望去。
她看到的,是几张恭顺得无以复加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