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将军之前的功勋,区区右羽林实在是不太合适,奈何这事情几位相公都很赞成,太上皇太上皇后和陛下都认为羽林军需要老将军,所以才有了这任命。如今这里里外外事情太多,也只有老将军这样的人才能镇住场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契苾何力顿时哑火了。大唐虽说鼓励官员按照年龄退休,但官当得越大就越不容易退下来,更何况是他?在李绩去世之后,按照资历,他似乎确实算是资历最老的一批,而且他又不像李绩那样位列三公,想要退避就更加没门了。
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老契苾将军,在李贤“殷切”的目光下,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他又不是瞎子聋子,仅仅是路上听到的某些流言蜚语,并不足以让他作出判断,但今天李贤这架势就已经说明,单单这件事,人家是有充分话语权的。
洛阳宫还是往日的格局,只不过往日皇帝所居的贞观殿变成了太上皇居住。他这个刚刚回来的老将虽说功勋彪炳,但还不至于立刻受到接见。倒是一回家就有几个在朝中任事的昔日同僚和他会了会面。这见过客之后,他的心里就更不上不下了。
武将不言国事,大唐原本没有这规矩,但武官干政的还真没几个好下场,所以契苾何力并不想搅和到这一趟浑水里头。当然,他当初绝对不支持李治忽然退位,但已经是既成事实,他更不想被风言风语所动,继而惹出什么麻烦来。
所以,在三日后谒见天子的时候,他原打算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准备保持缄默,谁知李弘根本没有侃侃而谈。表现了一下对老将军劳苦功高的慰问和赞赏之后,甚至连最新任命也没有交代,就吩咐内侍将人带去见李治。
风言风语他听得多了,这倘若他真是个身强力壮的壮年天子,兴许还准备雄心勃勃震慑一下,现在根本没那个必要!
等到人走了只剩下自己和几个心腹内侍,李弘不由得喃喃自语道:“父皇老了,就好似老小孩似的,他想要怎么样就由他去好了!天塌下来也有高的人顶着,六弟似乎就是这么说的!我如今最希望的是膝下多儿多孙,又有谁能全了我的心愿?”
被李弘说成是老了的李治今年不过是四十六岁,但从表面看上去,他比年过五旬的武后至少老了一轮。这还是因为这一年多在洛阳宫心宽体胖调养的缘故,若不是如此,长年累月受风眩所苦的李上皇只怕更显苍老。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看到比自己更苍老的契苾何力,他竟是一瞬间眼眶湿润。
“老将军着实辛苦了!”此时此刻,李治丰富的感情一下子压倒了所有的政治考量,竟是顾不得什么君臣,一把抓住了契苾何力的手,“当日若不是你肯屈居副帅,亦不会有六郎的善战之民。当日若不是你肯留守西北,吐谷浑只怕早就覆灭了。吐蕃多年不能东进北出,全赖老契苾将军之能!”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契苾何力崛起于太宗时代,但攀上顶峰却还是在李治即位之后。此番见李上皇如此动情,他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对那赞语更是百般拜谢——虽已经融入大唐多年,但对于这种并没有过分夸大的言辞,他还不至于假惺惺地推辞。
那是他的功勋,是他该得的赞赏,他并未冒领半分!
君臣相对这么泪千行一把,彼此的感情立刻就加深了。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边还是姻亲,临洮县主可货真价实是李治的堂姐。这公事上的事情李治也没有多交待,毕竟这是政事堂诸宰相举荐的人选,他的决定不过只需是否两个字,而他亦没有否决的必要。
羽林军交到这样一个私心不重的人手里,他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从贞观殿出来,契苾何力原本就想直接打道回府,谁知道走到半道上,忽然有内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满脸堆笑地说是太上皇后有赐。望见十几个人捧着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等物,这辈子就没愁过钱的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娘的,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在西北不回来了,省得遇上这种乱七八糟的麻烦事!不是都说大唐新老两套班子彼此之间默契无间么,怎么他回来见到的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如果李贤在这里,一定会不无苦涩地提醒说,人老了就会多疑,更何况是曾经垂拱九宸的皇帝?是人都有失落感,更何况自诩为英明神武直追太宗的昔日李大帝?
六月的洛阳,货真价实是烈日熊熊如火烤,能把人烤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