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道:“那是王家舅太太府上,离这里不过半九路,不知公子会的是何人?”梁萧坐起身来,似笑非笑道:“这个么?不告诉你,你猜猜看?”阿朱听了,凝眉躇思半响,结果摇摇头道:“我猜不出来。曼陀山庄里面都是女人,很少有男子进去,莫非你的朋友是个女子?”梁萧微笑不答。阿朱急道:“你倒是说嘛?”梁萧道:“你勿急,去了便知分晓。”他这般搪塞,倒引起了三人好奇之心。
这时忽听得阿碧轻轻一笑,低声道:“阿朱姊姊,你过来。”阿朱也低声道:“做啥介?”梁萧侧目道:“阿碧姑娘,你是否要去解手?”阿碧闻言,脸色霎时见红,羞怩道:“梁公子,你……你……你咋知道的咧?”梁萧嘴角微弯,笑道:“猜的。”阿碧不服气,撅嘴道:“你又猜,介怎猜仔人几时解手,耐末勿得了?”梁萧笑道:“有啥勿得了?人人都要解手,有啥希奇。”阿朱忍不住格的一声笑,说道:“既是如此,那便将船划向王家舅太太府上,去解手罢,梁公子也正好会会老友。”
梁萧烘手道:“如此有劳了。”阿碧道:“这哪行?王家舅太太不许我们上门,凶是凶得来,拨俚看见仔,定归要给我们几个耳光吃吃。”梁萧道:“不打紧,那婆娘凶是凶,但不凶得过我,她不敢把我怎样。倘或蛮横不讲理,我就跟她不讲理,别人怕她,我偏偏不怕。你们若担心,悄悄上岸去,解完手马上回来,她哪里晓得。”阿朱道:“梁公子言之有理。”阿碧道:“我们回来仔,公子你咋处理?”梁萧道:“山人自有妙计。”二女又是格的一声大笑,阿朱嗤笑道:“你,我怎看都不似山人?”梁萧轻笑道:“不似山人,那似甚么?在下愿闻其详。”阿朱格的一声道:“似个山贼。”说完二女格格娇笑不已。
一直未曾说话的段誉忽道:“萧哥,你们说的王家舅太太她是甚么人?”阿朱忍了笑,作解道:“她是我家公子的舅妈,所以啊我和阿碧妹妹称呼她舅太太。”梁萧接道:“段公子,你还记得上次在大理追击我们的那伙王家人么?”段誉略一沉吟,恍然叫道:“你是说,她们便是……”梁萧忙伸手按住了他嘴巴,点点头,眼珠贼转,脸上似笑非笑,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阿朱颇为聪明,见他俩这般小动作,心下起疑,小心问道:“梁公子,你跟王家舅太太结了恩怨么?”梁萧瞧出这小妮子的心思,当即不点破,微微一笑,道:“恩么?未曾有,日后未必可无;怨么?或曾有,今后未必可了;亲么?未或曾有,今日未必可知。”三人一惊,互视一眼,同声道:“你这甚么答法?”梁萧飒然不语,重新卧躺船上。
三人闷着气,划了一会,天色渐渐亮了。
梁萧伸了个懒腰,又坐起身来,笑道:“睡了一大觉,倒叫三位辛苦了。下次若有机缘游湖,在下充当船夫,三位做我船上的贵宾,如何?”阿朱回头,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是了,过去不远便是曼陀山庄了,公子你当真要去么?”梁萧道:“我样子很像赝品么?”
段誉、阿朱、阿碧三人同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阿朱随即正色道:“不过公子须得当心些,王家太太脾气很古怪,不许陌生男人上门。”梁萧笑道:“她又不是母老虎,能吃了我不成。我说过了,别人怕她,我梁萧可不怕。”阿朱道:“祝你好运!”梁萧道:“谢谢!”叫段誉道:“书呆子,你上去么?”段誉笑道:“萧哥能去得,我自然也能去。”梁萧道:“别那么自负。”心却冷笑:“等会见了王夫人有你好受的,可爱的年轻花匠。”
小船转过一排垂柳,远远看见水边一丛花树映水而红,灿若云霞。段誉“啊”的一声低呼。
阿朱道:“怎么啦?”段誉指着花树道:“这是我们大理的山茶花啊,怎么太湖之中,居然也种得有这种滇茶?”梁萧道:“书呆子,虽说山茶花以云南所产者最为有名,但这庄子叫做曼陀山庄,偶有一两株滇茶也不稀奇。”段誉叫道:“哪是一两株?你瞧见了没有,那是一片片,一丛丛。”说着眼睛发亮。
梁萧见他如此夸张,不过看了几株茶花而已,就欢悦成这样,有心耍耍他,便道:“你是不在想,山茶花又名玉茗,另有个名字叫做曼陀罗花。此庄以曼陀为名,倒要看看有何名种?”段誉闻说,霎时大惊,诧异道:“你怎知道我此刻心里在想些甚么?”梁萧笑笑,才道:“猜的。”阿朱啐道:“又说猜的。”段誉心中却忐忑不已,心想:“萧哥若是猜的,那他这份心思也忒厉害了。”
阿朱扳动木桨,小船直向山茶花树驶去,到得岸边,一眼望将出去,都是红白缤纷的茶花,不见房屋。梁萧生于开封,对茶花不甚了解,多数是从书本上看来,他本是爱花之人,见此处茶花争奇斗美,甚是喜爱,忍不住携起段誉手臂,脚跟一点仓板,跃到对岸上去,吓得二女低声轻呼。
阿朱将船靠在岸旁,笑骂道:“梁公子,好本事。”梁萧淡然一笑,说道:“那与你家公子相比,谁的功夫更高些?”阿朱见问,低头沉思,梁萧道:“这还用想么?我猜你自然会说,当然是我家公子比你高明多了。”阿朱抿嘴笑道:“不,这次你猜错了。你二人各有千秋!”梁萧笑道:“好刁钻的丫头,你是两不得罪。”心道:“慕容复不怎么样,教出来的人却不简单。若要我对他说个服字,单这件事倒可以考虑。”携着段誉之手,正要走进茶花丛去,忽听得花林中脚步细碎,走出一个青衣小环来。
梁萧扭头瞧了一眼,只见那小环手中拿着一束花草,望见了阿朱、阿碧,快步奔近,脸上满是欢喜之色,梁萧道:“走吧!”拽着段誉,展开凌波微步,从旁边一条小径,转瞬消失。
梁萧停了步法,放开段誉,只见花林中除山茶外还是山茶,梁萧不懂它们叫啥名儿,只觉得是满园春色,煞是好看,段书呆子倒是频频点头赞赏,逛了一会,又黯然叹息。梁萧笑道:“你叹甚么,叹这些花么?只不过佳品被糟蹋了而已,用不着如此吧?那女人根本不懂种茶花,她以为是种树呢?呵呵呵,不过我觉得挺好看的。”
段誉叹道:“她若栽种得其法,生长出的花更好看呢?她这庄子枉自以‘曼陀’为名,却把佳种山茶给遭蹋了,实在可气。”梁萧劝道:“好了,好了,那女人是可气。我们别研究人家怎么种花了,上次她派那些虾兵蟹将追我们那么惨,你说这个仇报不报?”段誉讶道:“你不是吧,进人家庄子就是为了报仇,你刚刚不是说会朋友的么?”
梁萧嘿然道:“就是会她呀。”段誉脸色立马苦了下来,说道:“我被你气死了,早知如此,我便不跟你上岸。”梁萧道:“世上可没那后悔药吃,既然来了,我们就玩点大的,你说好不?”
段誉佛然不悦,转身便走,梁萧急叫:“喂,喂,书呆子,你上哪?”段誉闻言停步,回头气道:“我回船上去,懒得跟你疯。”扔了这句,不再看他一眼,重重一跺脚离去。
梁萧展开身法,一幌眼间,闪到段誉身前,扣住了他手臂,说道:“先别走,我有话说。”段誉挣扎几下,挣不脱,气道:“放开我,我不想跟你胡闹。”见他如此不合作,梁萧心底也有气,微静心一想,这家伙向来吃软不吃硬,得晓以利害才行,心念一动,有了计较,将他放开,然后又拍拍他那双肩,示意他冷静,微微笑道:“你还记得无量山中那个仙洞么?”
段誉微一迟钝,说道:“你问这干么?”他怎会不记得,尤其是仙洞中的玉像,简直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时时刻刻印在心上。
梁萧笑道:“‘琅擐(‘扌’为‘女’)玉洞’的武功秘籍呢,还有印象么?”段誉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一向最讨厌武功的,再说了,这事跟你今天找人家晦气有何关联?”梁萧道:“重点就在这了,你知道洞中秘籍去哪,是何人所为么?”段誉摇摇头,一会打住,狐疑道:“你该不会告诉我,是人家王夫人拿了去吧?”梁萧眼放金光,赞道:“唷,想不到你这书呆子,蛮聪明的嘛?”段誉冷哼一声,掉头便走。
梁萧追上,问道:“咋啦?”段誉气鼓鼓道:“你莫名其妙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想找人家茬儿,也用不着诽谤人家,欺骗我吧?”说的甚为恼火。梁萧也气极了,二话不说,出指快如闪电,封了段誉几处大穴。
段誉呆若木鸡,双眼死死瞪视着他,完全想不到他最相信的萧哥,居然会突然向他下手,心霎时凉了一片,隐隐生痛,苦涩道:“你武功比我高,不用点我穴道,我也打你不过,何必如此麻烦呢?”梁萧听了,心中怒火欲焚,和着这小子以为他会伤害他,心底将那王夫人恨到极点。当即不作解释,携着他并肩而行。
脚下小路颇多,东一条,西一条,梁萧第一次来,不认得路,走起时颇费时辰,后来干脆凭着感觉走。正自走着,忽然风中吹来一股幽香,似兰非兰,似茶非茶,尤感奇怪,意识下循风源头遥望,突然眼前一亮,只见树丛中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郎,脸朝着花树,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梁萧望着她的背影,只觉这女郎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然而这背影又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了,便走上前去,问道:“喂,那姑娘,‘琅擐(‘扌’为‘女’)玉洞’在哪?”
那女郎闻言,轻轻将身子转了过来,这一下照面,三人吃惊当真不小,段誉惊叫道:“梁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