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菲菲就跟小孩子过节似的,兴高采烈地,看什么都好奇。她拉着我的胳膊,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哪边热闹就往哪边凑,时不时拉人唠嗑,陪人一块发上几句牢骚,议论一把时政,不怀好意地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弄得就跟自己什么事一样―――我看出来了,这绝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又一想不对,因为平时这种上访闹事聚众示威也看到过,没发现她有这么乱激动的劲,可能是见眼前这人山人海,阵仗比平时海得太多了,云菲菲应该是在自鸣得意,自觉理应掺合进来―――因为挑起这事的,她也有份。
现场很混乱,我一时也没瞧出什么端倪,只能信马由缰地让云菲菲拖着走,先看看热闹再说。
初冬的夜晚来得特别早。时间才下午六点半,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但是现场气氛却一点也没见冷淡,反倒越来越热烈,人们象河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向这个场所奔涌过来,汇流成海。现场最中央―――市委大门口,已经搭上一个台子,就跟有什么明星要来搞见面演唱会似的,灯光音响都齐了。一帮子人站到台子上,手执麦克风,大声鼓躁,好象在宣讲什么,下面无数人跟着齐声应合,轰响如雷声势震天。
还有人在四处散发传单,我跟云菲菲随着人潮挤过去,终于也在空中捞到了一张,我拿在手上大致看了一遍,总算了解到这次聚众闹事的目的―――同心里的原居民们要求政府对圈地拆迁案作出解释,要求合理赔偿,还要求追究操纵该案的幕后黑手,惩治有关责任人。我很汗地发现,自己的观点被完整引用,人们以我在论坛上发的那些状况分析帖为依据,要向长川市委市政府讨一个说法,要一个公道。
我还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参与进来了。事件是以原同心里的一百多户居民为核心组织发动的―――但是到场的所有人都愤慨地认为,被侵犯利益的,不仅仅是他们,必须揭开黑幕,惩治腐败。应该说,这次事件不同寻常,也绝非偶然,是经过了精心策划周密安排的,准备得相当充分,而且针对性很强。人们的态度异常激烈,言辞相当火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换句话说,长川的民众情绪,被人一把火点燃了。
云菲菲用无比钦仰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我也正在考虑这个,就是―――呃,引发此次闹事的举火燎天者,好象就是鄙人。
我笑了一个,得意洋洋,颇有几分成就感。
现场的人实在太多,咒骂声呼喝声响成一片,山崩海啸一般。至于最里边的人具体在喊些什么话,我们在外边离得太远,听不得很清楚,似乎是在叫某某人的名字,让他滚出来,跟大家对话,交待清楚问题。
但是始终没有看见那个某某人,也没有谁出来为大家解释问题。只隐约望见市委大门里边守着无数制服,有公安也有武警,堵住了门不让人给冲进去。里外双方紧张地对峙着,就这么僵持上了。
气氛很紧张,有种大战前的一触即发感。
我拉着云菲菲的手,离开了这个地方。
是的,我想到了―――如果这是一场战斗,我的位置不应该在这儿,不应该在人堆里。
我们迅速返回到我的房间,这里才是我们的位置,战场前敌指挥所―――呃,呸呸,可不敢这么提,自己掌嘴―――再次申明,我从来没说过我指挥了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工作起来的情形有点象罢了,仅此而已。
我开始上网,在线写作,为自己的续添后章。同时,升坛开讲,答关注者问。
我把自己在闹事现场的所见所闻全部陈述出来。我告诉大家,长川的这个夜晚,正在发生什么。
衣服披在肩头,手里夹着一支烟,另一只手叉在腰间。我的表情呈睿智沉思状,还把自以为深邃的眼神投射到窗外。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口授机宜,我觉得此刻的自己,理应很象伟人,嘎嘎,淡然狂笑。
云菲菲坐在电脑前,神情专注,全速发动。我的思维随着她跳动的指尖,注入网络,形成一道永不消逝的电波。灌水大神美誉,果然名不虚传,她一边拼字,一边还时不时地瞟上我一眼,目光那是相当的崇拜,愈发令我有飘飘然之感―――没见过这宝贝丫头这样的,真的。
我的文字言辞冷峻肃杀,张力十足,带有极大的鼓舞性和煽动性。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出于横刀的手笔。而且我绝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已之所欲,当施于人,我手写我心,我这么想的,当然就这么说,就是这样。
但是―――煽动闹事绝不是我的本意,我没这么干过。同兴里事件的爆发,确属一个意外副产品,它的组织策划与我完全无关―――惩治腐败是好的,但是说实话,我觉得那个不关我的事,我没高尚到那程度。虽然我也曾经是那次拆迁的受害者没错,可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在这件事上去为谁主持主义讨还公道,我没这资格啊,我就是一个小人物,能主持个什么讨还个什么?如果想干的是这个,那可真是脑袋让门给夹坏了,拿着竹竿打天啊这是。
我的至高目的,当然是要让人们看见秋叶的遭遇,我想让她的命运引起更多更高层次的关注。随着我有意识的引导,人们的视线终于投射过来。从论坛的回帖里,从网上的讨论中,我惊喜地发现,他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接受到我的暗示,开始抱着极大的兴趣,以现实的目光,重新审视我的,关注里的人物,他们渐渐相信了我所陈述的其他所有事情。
对的,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事实上,我跟云菲菲今晚做的事情只有两个:一,告诉所有人在长川发生的这个规模盛大的集会,火的爆发。而且我为这把火再添上一把柴禾,我不能让它冷却下去,这是一个契机,一个带入点;二,通过这个现实事件,我让人们理解到了,我的这部绝对真实。美丽的秋叶,皇天可鉴,清白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