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这块象牙板下面还压着一张纸。将这张对折的纸拿起来展开,这是一张字条,写在洒金纹檀皮宣纸上,只有廖廖数行字:“宗门大会天下逼问梅氏镇芜城风水千年祸福难料吾子尚幼不知可守若将来有后当名野石”。
这张字条我大概读懂了,是某个人写的,好像梅氏家族在宗门大会上遇到了麻烦,他对家族的前景担心。这个人有个儿子年纪还小,估计还没有后代。他的意思是如果他将来有了孙子,应该取名梅野石。
字条没有落款,不知道是哪一位前辈所留。他提到了宗门大会,最近一次的宗门大会在五十九年前,看来这至少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原来这个梅野石在当时只是一个名子,真正的那个人还根本没出生,连他的老子年纪都还小。我有点疑惑了,写字条的这个人后来有没有孙子?如果有的话,究竟叫不叫梅野石?所有的象牙板中惟独这一块象牙板中的“梅”字没有涂上朱砂,难道梅氏家族当代已无后人?否则这里怎么会没有人?
看见这张字条我又想起了我的名子“石野”。我曾经问过我父母我为什么要叫石野?父母告诉我这个名子不是他们起的,按照当地的风俗,小孩出生后一般会找村中年纪最大的长者给起个名子,求福添寿的意思,也就是讨个吉利。我的名子是金爷爷起的。
桌子上除了这些象牙板之外只有一个像烛台一样的东西,这烛台顶端没有蜡烛,也没有插蜡烛的长针,只有一个半球形的浅槽,上面放着个非石非玉的小圆球。这个圆球有麻核大小,我拿在手里看了看,没看出来这是什么东西。这圆球放在烛台上,难道是传说中的夜明珠吗?它怎么不发光?不对,夜明珠应该夜里才发光,等天黑了再看看吧。
屋里没有其它的发现,我走出屋外来到屋后。屋后是一片小树林,林中树木的排列似乎很有规律,是一种我不认识的阵势。在树林的中间还有一道泉眼,泉眼附近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潭清澈见底,泉眼将将流满一潭泉水,并不外溢。我站在潭边向四周看,发现一棵树的枝叶之间露出几个红点。仔细观瞧,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咻咻给我的朱果从哪里来的了。
这一小片树林中种的都是同一种树,居然都是朱果树!我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六十棵。朱果树六十年一结果,每次最多只结十二枚,每月成熟一枚。朱果成熟后挂枝一年,如果无人采摘将落地化为尘土。这些都是紫英姐曾经告诉我的。
看来这梅氏家族建造菁芜洞天,真有夺天地造化之功!这六十棵朱果树,有一棵已经挂果成熟,有几棵正生长着青黄不等的未成熟果实,还有两棵开着纯白中带着金红丝线纹路的十二瓣花朵,有几棵含苞未放。看来是每一年都有一棵朱果树结果,每个月这里都有一枚朱果成熟。
那棵挂红果的树上,有五枚朱果已经红透,算算日子,咻咻最后一次给我朱果正好是五个月前。看见朱果我想到了三件事:首先是咻咻经常来这里,朱果是从这里叼回去的,我一直以为它采朱果的地方很远,没想到就在龙首塔下。其次是梅氏家族如今恐怕已无人在此,否则也不会放着这么珍贵的朱果无人看管,让咻咻都给叼走了。
还有,那就是上次风君子跟踪咻咻,回到教室之后的样子很狼狈,鞋和裤角上都有河泥,甚至头发上还粘着水草叶子。我当时在心中暗笑他被咻咻耍了。现在回想起来,风君子一定是跟到了河边。看来他当时是找对地方了,但那时句水河的水没有退下去,他手中也没有青冥镜,所以没有找到这菁芜洞天。想到这里我又有一个疑惑,如果我没有青冥镜,或者我有青冥镜但没有修为法力,我也不可能发现这里,也不可能进来。那咻咻是怎么进来的?难道天生瑞兽确实与人不同?
菁芜洞天在龙首塔下的山中,不算小,也不算大,我基本上已经把所有的地方都看完了。从朱果林中走回到那片空地的中央,这里还有一件我唯一没有研究的东西,那是一个整块青石雕成是石台。这石台四周有十二面,雕刻着十二生肖的图腾和我看不懂的铭文,石台下稍宽上稍窄有一米多方圆,齐胸的高度。顶端是平的,上面有一个浅浅的圆形痕迹,这痕迹比台面稍稍凹下去一块。
看见这个圆形凹痕我笑了,我知道我手中的青冥镜是从哪来的了!我是在状元桥的桥下池泥中拣到的青冥镜,也是在那里第一次碰到的咻咻。咻咻既然能把这里的朱果偷出去,一样能把这石台上的青冥镜叼到状元桥下。青冥镜本来是放在这个石台凹槽当中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让咻咻给叼走了,而我碰巧在状元桥下拣到了它。
我把青冥镜镜面朝下放入到石槽中,大小形状吻合的一丝不差。我放好青冥镜刚一松手,整个菁芜洞天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只见四周与天空刹那间云开雾散,我站在句水河边的旷野之中!远处仍然是河滩与原野,似乎这菁芜洞天与周边的一切并无阻隔。这是什么感觉?这种感觉就是我站在龙首山山腹内,这座山消失了!或者说变得透明看不见了!异相不止于此,只见青冥镜的背面发出一道圆形的七彩光柱直射天空,这光柱向上发散越来越粗,到顶端正好是龙首塔的塔基大小。
抬头一看,龙首塔悬空而立。青冥镜所在的这座石台远远的正对着龙首塔的塔基下方,看上去就像是这道光柱从空中托住了龙首塔。
我现在等于站在句水河畔的一片高地上,这片高地一面生长的是斑竹林,另一面是稀疏的朱果林,当中有个石台,石台四周有四间竹林精舍。眼光穿过朱果林,可以看得很远,甚至能够看到我们学校南门外的状元桥。远处的公路上不时有行人和车辆经过,然而奇怪的是,似乎没人发现龙首塔下的山突然没了,一七彩道光柱托着一座塔悬在空中。
看着看着我突然明白了,这正是菁芜洞天的奇异之处。在洞天之内,看不见这座山,有了青冥镜放入石台,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但外面看不见里面,从外面看龙首塔,山还是山。
这真是个好地方!是修行人的洞天福地,比状元桥的那个桥洞要强多了。我最近一直在犯愁,想找一个修行的好地方,状元桥的桥洞虽然适合打坐,但却没有办法练习御器。那个地方青冥镜根本飞舞不开,光芒乱闪也容易被人发现。我并没有打算把这个菁芜洞天据为己有,但看情形现在这里已经是无主之地,就算我暂时向梅氏家族借用一下。大不了等正主出现了,我再还给人家就是了。我守他们梅家的规矩,不再泄露给别人知道,应该可以了吧?
看象牙板上的名册,这里的最后一位主人应该是梅野石,不知道世间有没有这位梅野石。既然我也有个名子叫梅野石,那就暂用其地吧。此时我已有了决定,将这菁芜洞天作为我今后的修行试炼之地。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抬头可见龙首塔悬于漫天星斗之间。反正下午课已经没上了,晚自习也就不去了吧。我还没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我是来找咻咻的,咻咻很可能在这个地方出没,我就等它一晚上。看见天黑,我想到了屋子里的那个烛台。烛台上的石珠亮了没有?我去看看。
石珠仍静静的待在烛台之上,没有任何变化。我看着这枚珠子,心里总感觉奇怪。这里既然是梅氏家族世代的洞天福地,里面的东西肯定都不普通。这石珠莫非是修行人的法器?
我以御器之法感应石珠,果然能与我的身心相合一体,还真是一件法器!我以神识催动石珠,石珠中突然四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这光芒并不耀眼,却照亮了整个竹屋。世间修行人的法器真是千奇万妙,这一件真是夜明珠。也不知道炼制的那位前辈是用什么材料怎么做出来的?这东西拿回去,可比台灯好用多了,只可惜不是修行人用不了。
我的眼睛不怕黑暗,用不着,当下收了法术。闲来无事,在地上拿起一个蒲团,出门走到最左边的那间竹舍中。将蒲团放在竹塌上,盘腿坐下。既然有此洞天,我就暂且在此打坐修行。
我本来只是想小坐片刻,让自己的心神安定下来,同时也等一等咻咻看它会不会出现。但我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现在静坐的这个地方。此地叫菁芜洞天,是芜城梅氏历代宗主修行之所,据说也是芜城八百里山川地脉汇聚的“风水眼”。我当时不知道,在此修行可能祸福难料。
从好处上讲,此处天地灵气之盛,实在是我平生未遇。从坏处上来讲,此处洞天对于人的定境和心性要求非常高。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一个渴望发财的究光蛋突然发现一座金山,可能会手舞足蹈如痴如狂,但是一个已经富有四海的人,可能只会轻轻一笑。
我定坐于此修炼还转心法,只觉得元气激荡不已,元神也特别清明。这里需要回头再介绍一下关于还转的心法:还转的心法有两套,一套是在日常一言一行中,讲究行走坐卧境界不失,另一套在打坐行功时——
元神元气相抱为灵丹。灵丹走到什么位置,没有意念引导,而是“我”就在这个位置。这门功夫中最困难的地方叫“上天梯”。讲究的是灵丹自脊柱节节而上,升到颅内泥丸宫中,让纯净的神识回到它的发源之地。这是后天反先天的过程,也是修炼丹道的人追求“长生”最重要的步骤。
“上天梯”完成之后,就算进入到还转的境界。但是丹道不能一步登天,静坐行功需要“还转”多次,因此丹书上多用“金丹九转”来形容。简而言之,这门功夫最重要的火候是两个字——退神。然而此时我却觉得识神虽退而不安,元神虽现而不静,心中自有无边喜乐,暖意融融不可自抑,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几乎就要从全身流溢出来。
虽然很舒服,但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定坐中七情之一过于强烈都不是好兆头。此时灵丹运转清盈畅快了许多,一点也没有“上天梯”的深沉厚重,看似修为精进了不少,却潜伏着躁动之意。我突生警觉,调摄心神进入了一种更深的定境中,将这种喜乐欢畅忘去。
忘记了此时元气充沛,也不管此时元神轻盈,只是老老实实反复洗练,九上天梯。此时我已经忘了我究竟要达到什么境界为止,然后突然的,梯子没了!
什么叫梯子没了?就是天梯也不升,灵丹也不转,我出了还转的境界。这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的,在此之前我毫无预感,在此之后豁然开朗。自古丹书难懂,你要我写成现代汉语文字我也写不出来。我觉得这种体会还是佛经上讲的明白,佛家前后用了两个词,分别是“善护念”与“到地步”。善护念可以用来形容还转,到地步可以用来形容金汤。当然佛法与丹道根本不同,我只是用这两个词用来形容境界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