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气候反常,大雪一连下了七八日,外面冷的滴水成冰,就连商户都大多关门歇业,不再接客。长街空旷,百业萧条,这街上经常是半天都看不到一个鬼影。好在城内的积雪清理的还算及时,用不着再风风火火的驾着爬犁在城内奔驰,钱掌柜安顿了下属,就和晏七少爷上了马车,一路慢慢而行,向着商业区那一片的店铺驶去。
马车上,晏狄一扫方才困顿的神色,披上一件白狐披风,越发显得一双眼睛细长斜挑,邪魅十足。这位自小生活在三越之地,行走在茫茫海上的少爷拉开车窗,也不嫌冷,兴致勃勃的看着各家各户出门扫雪,似乎十分感兴趣。
钱掌柜笑呵呵的在一旁说道:“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想必老天爷也知道七少爷要来,卯足了劲的要给少爷这一场雪景看呢。”
这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晏七也微笑着不言不语,忽的一阵风吹来,扬起瑟瑟雪花。他自己穿的多还没什么,车内的那名侍姬却只穿了一件薄纱,连那一身细皮嫩肉都遮不住,更别说那外面的浓浓寒气了。
见此情景,钱掌柜很自然的拿起一旁的大衣,递到那名侍姬身侧,说道:“穿上点吧,瀚阳不比北越,别冻坏了。”
那名侍姬闻言没说什么,晏七却回过头来,嘴角挂着一丝莫测的笑,玩味的看着钱掌柜,说道:“没想到钱掌柜也是同道中人,这般怜香惜玉。”
钱掌柜微微一惊,连忙低头说道:“属下莽撞了。”
“无妨,”晏七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外面的茫茫大雪:“既然如此,就把她当做见面礼,送给钱掌柜暖床好了。”
钱掌柜哪里敢要这般重礼,正要推辞,却见晏七一幅宁静的神色,看都没往这边看上一眼。想起那些关于这位七少爷的传闻,不由得住了嘴,略略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位宋老板叫什么?”
钱掌柜沉声答道:“宋小舟。”
“宋小舟?”晏七微微挑眉,疑惑道:“倒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说起来,还有一段小故事。”
钱掌柜笑着说道:“宋家在宋小舟之前,一共有三子一女,当年宋家穷,村中村长霸道,宋家的两个儿子都被抓了丁,上了战场,多年无音讯。得了宋小舟之后,夫妻俩害怕将来三儿子也被征兵,两人老来无依靠,竟然想出个主意,将小儿子当成女儿养,穿着女装,对外也说是个女儿。直到七年前,这孩子的才名渐大,被人所关注。加上行事也实在不像是个女儿家,才被他父亲正了名,入了族谱。可是这名字,却是再也没改回来。”
“才名?他还是个才子?”
“早些年的确有些诗名,只是近两年不太作了。不过听说那报纸上的故事,就都是他写的。他父亲是位秀才,想来他也略通些文墨。”
晏七微微一笑,一手拄着窗楞,支着下巴,静静的向外看去。脸孔白玉一般,在阳光的照射下,竟似比那雪还要白,连皮肤下血管都可隐约瞧见。一双眼睛偏偏漆黑如墨,若是唇上也涂点胭脂,十足就是一个美艳的绝色女子。
“你刚才说,上次你送到家里的东西,也是出自他手?”
“是的。”钱掌柜说道:“的确也是宋掌柜的铺子。”
晏七点头道:“妹妹和母亲大人很喜欢。”
牛头街是湘然城的主街,自从三年前那位通晓文墨的宋老板为上一任城守大人送了那面“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匾额之后,整个湘然城的大街小巷就都跟牛这种生物扯上了关系。牛头街,牛尾街,耕牛街,卧牛街,牛蹄街,牛眼街,就差没来个牛粪街了。井子胡同是牛头街最狭窄的一处,再往前就是湘然城最繁华的商业区,然而此时这里并排停着两辆车,将街道完全堵死,又有几百号人在前面挤了个水泄不通,车辆根本没办法前行一步。
钱掌柜皱眉道:“属下下去看看。”
谁知刚出去一会,就转了回来,说道:“少爷,前面人太多了,挤不进去,说是都堵了一个多时辰。属下先回铺子叫人来,少爷在马车里等等,外头冷,切莫出来。”
晏七随意的挥了挥手,就放下车窗。
钱掌柜骑着马,带着几名属下匆匆而去。
没过半晌,马车的车门就一动,一身白色狐皮大裘的公子哥下了车。一身白裘,偏偏衣领上坠了一行火红的貂尾,为他平添了几分丽色。这位美的不像话的大少爷,就这样慵懒的走上前去,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一会的功夫,竟然就挤到了最前面,并且衣衫整洁,看起来也没有多少人真正的挨着了他的身。
“砰”的一声,马车就被砸了一个大大的窟窿,零碎成一片片的破烂木板。那位湘然城出了名的张家大少充满激情的站在路中央,指挥着下人们轮着膀子向那辆马车进攻,三四十名壮丁,一人扛着一把开山刀,乒乒乓乓的就往那车上招呼,砸的是木屑漫天,沸沸扬扬。
一名少女站在一旁,身后簇拥着五六名随从,一身火红色的貂皮大裘,双眼却是冷厉锋锐的,狠狠的盯着那位张大少,沉声说道:“张少爷,你这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为难了?”
张惟良冷哼一声,双眼饿狼一样的在少女身上剜了一眼,阴测测的说:“刚才我说什么了?宋小姐这辆马车太寒酸,不如拆了,上在下的车,在下也好对今日的一切,好生对小姐赔礼道歉。”
“呸!”
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突然在一旁口齿伶俐的说道:“姓张的,你完了,赶紧回家去准备后事吧。等我家少爷来了,你想跑都跑不了!”
“宋青野?”
张惟良不屑的说道:“就凭他?”
他上前一步,目光阴郁的看着宋翎容:“就算是你父亲,见了我都得规规矩矩,你们家是什么出身,小姐难道忘了?”
宋翎容皱着眉退后一步,眼神恼怒,冷冷的看着他,沉声说道:“张惟良,你不要欺人太甚。”
张惟良却冷冷一哼,他家是湘然城的老牌氏族,祖上还曾出过政院二品高官,书香门第,累世公卿,再加上他自负年少英俊,谁家千金见了不要悄悄的多打量几眼?偏偏这个姓宋的土财主,出了一个名满湘然的武道天才宋青野还不算,竟然还出了这么一位标致泼辣的大小姐。
他不退反进,有意挨近宋翎容的身边,在她的脖颈处大力的嗅了一口,阴测测的说:“我还就欺你了,你能怎么样?”
“你?”
宋翎容大怒,挥手就要去打他的脸,可是这张惟良也是军校出身,和宋家三子宋青野是同科学生,怎会轻易被她近身。当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邪笑着说道:“小姐的脾气这么火爆可如何是好?”
宋翎容身边的下人见了,顿时往上冲,可是架不住张家人多,几下之间,就挨了许多黑拳。
宋翎容自小就不是个善茬子,跟某人混了这么多年,脾气秉性越发乖张。虽然平日也勉强做出一副大家小姐的模样,可是这会受了欺负,哪里还忍得住,当下撩起一脚,就向张惟良下面踢去。
奈何那姓张的的确有两下子,竟然没被她偷袭得逞,邪笑着凑近宋翎容的身边,一手反扭住她的两条胳膊,冷笑说道:“果然是乡下出来的土财主,没有家教,才会教出这么野蛮的姑娘。”
就在这时,街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只听一个极清亮的声音远远的喊道:“谁说我是土财主啊?”
百姓们自觉的让开一条路,只见那位小财神缓缓走进人群。头戴着雪貂毡帽,样式竟仿照小孩的虎皮帽子一般留下两条帽耳朵搭在两侧,一条细绳系在下巴上,一身深绛色的披风,脖颈间围着一条雪狐尾做的围脖,脚蹬着鹿皮靴子,隔得老远,就能听到她腰间叮叮咣咣的钥匙碰撞声。大冷的天,别人恨不得走哪都捧着个暖炉子,她却偏偏一步三晃的摇着一把纸扇子,眼梢斜挑着,冷冷的打量着张惟良,突然啪的一合扇子,拿着扇柄遥遥指着他,捏着嗓子问道:“原来是张少爷?”
这个出场造型实在是别致,以至于所有人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眼。生平见惯美人的晏七也微微一愣,目光凝成一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暗暗道:“果然是个英俊的美少年。”
这位英俊的少年,自然就是宋小舟。对于这位祖宗,整个湘然城百姓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她来了,一时间人人屏息静气,都等着看好戏。
“宋老板?”
张大少冷冷一哼,虽然看到她身后带着一群人。但是想来也和自己一样,都是虚张声势的。当下也不害怕,只是高傲的仰着头,高傲的说道:“正是本公子说的,你待如何?”
“我要谢谢你。”
宋小舟一边淡笑着一边往场里走,说道:“五年前,别人都叫我土包子,如今换成了土财主,看来本人还是有点进步。”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就笑出声来。虽然宋小舟是宋家最小的儿子,但是整个湘然城的百姓都知道,宋家真正的管事人,就是这个看起来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
“阿姐,还不快过来!”
宋小老板绷着脸,一幅很生气的模样。
张惟良皱着眉,扬起手腕,给小舟看他手臂上被宋翎容的马鞭抽坏的衣衫,说道:“宋老板,这个怎么算?”
小舟一身华服,粉雕玉琢的脸孔看起来精致如玉,淡笑一声答道:“既然我来了,自然会给张少爷一个交代。如今这大庭广众之下,张少爷这样与我阿姐拉拉扯扯,不怕败坏自己书香世家的清誉吗?”
张惟良冷哼一声,他今天在军学里受了宋青野的气,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他妹妹。本来也只是想出口气,没想到这小妮子脾气这般大,如今闹到这份上,自己又砸了他们的马车,也算是够了。只要那位小老板肯放低身段,他也不想再和他们这些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