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南京肃杀的天空飘着小雨,原锦衣卫诏狱内一片静寂。高墙上的数盏风雨灯昏黄暗淡,几名值更的宿卫提着灯笼在院内巡视,如果此时有心人注意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守卫比之几个月前森严了很多。
大院一排排的号房里黑灯瞎火,但似乎有人蜷缩在潮湿污浊臭气熏人的草铺上,隐约间传来少许类似呻吟、哭泣的声音,在风雨暗夜中越发显得凄凉。
转过前面几排牢房,一带青石垒成的墙上有一个月洞门,嵌着铁栅,门前岗棚里亮着灯,两个持刀站立的宿卫守护着。进入月洞门,是一个荒凉的小院,碎石铺成的小径连接着几间平房,背负高大的牢墙,哨楼里灯火通明。
这显然是牢中之牢,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从森严秘密的外观看,似乎是关押着要犯或死囚,等待着行刑。其实不然,只要看着这牢中牢的特殊囚房便可明白,每间囚房都有床、桌、椅以及盥洗器具等等。
李晟敏独处囚室,除了不能到监外自由自在行动之外,怎么看也不像是坐牢的模样。从昨夜莫名其妙的被带到这里,三餐俱由人送来,伙食倒也不差,未曾传讯堂审,也未见衙中官吏过问,不上不下地被搁置一边。
开始,李晟敏还以为是做梦,然后就认为自己是被徐府的人抓了过来,追问他个勾引小姐之罪,但是有徐妙儿在那里,他又用担心什么呢?
但是到了中午,李晟敏已经不那么认为了,因为从窗口传来那由远至近的哀嚎是那么的熟悉,然后他就看到十三个兄弟中朴正洙、金希澈、金钟云、金英云、申东熙、曺圭贤等六人分别从自己的房门前拖了经过,好像示威一般,每个人还在他的窗前停留一会,让双方能够看的清楚。
“这难道就是大明的天牢吗?”李晟敏仰望着哨楼上的灯,鬼影似的守卫。心里想:“难道那些兄弟们都已经被官府抓住,可是为什么严刑拷打他们,对于自己却是这么优待呢?”
看着昔日风姿妖娆的兄弟们。被严刑拷打的连站也站不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瞪着自己。而自己呢,连脚镣、手铐都没有戴上。难道平日和他耳鬓厮磨的徐家小姐有那么大的面子?
断定是因为徐妙儿的讲情而使抓自己的人不敢堂审用刑。同时,又为自己同伴的遭遇而感到忧心,李晟敏不笨,从朴正洙他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妒忌、看到了怨恨、同时也看到了自己今后的声名狼藉。
凭什么他可以受到优待。凭什么要优越于同伴,一旦出去,他该怎么解释这一切,李晟敏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当中,却忘了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是否还能够出去。
朱允炆和杨杰也就是想造成他这种心理,只有在这种心理下,一个人才容易就范。但是这些小人物。在高丽只是男宠、侍妾的身份,到底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杨杰心理有疑问,不过不敢问出来而已。
其实杨杰也知道,作为皇帝,也有很多无奈。在还是皇太孙时,就有些讨厌诏狱的存在。所以一直控制着理刑处不让私自羁押犯人,可是做了皇帝。面对这么多的事情,无奈之下。还是给了他一道开启诏狱的密旨。
接到密旨的那一刻,杨杰能看到皇上眼中的忧虑和无奈,同样,作为杨杰来说,也很痛恨此类地方的存在,以他的志向,总有一天会光明正大的走进朝堂,可是任是谁身后悬挂着一个超凡于朝廷的组织,做事都不能全力而为。
从皇上的眼里,杨杰同样看到了决心,是尽早结束一切的决心。而杨杰自己,心中的那团火也燃烧起来:“不尽快的清除隐患,自己怎么实现自己的抱负,难道整日的就是这样纠缠在明争暗斗中吗?”
窗外响起滚滚雷声,雨越下越大,李晟敏像笼中的野兽一般在斗室中踱起方步来。
而在不远处的一处暗室,透过铁栅,杨杰和徐辉祖、徐妙儿、杨蝶、小维静静的看着李晟敏,徐妙儿出奇的宁静,望着上午还要为其寻死觅活的李晟敏,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洞门的铁栅打开了,宿卫提着食盒疾步走进去,李晟敏若有所思,瞟了瞟揭开的食盒,一碗燕窝粥,还有一碟分成四格的小菜。宿卫揭开食盒后,迅速的退下,李晟敏似乎想唤住问些什么,但稍微犹豫,宿卫已经走了出去,抬起的手又颓然放下。
端起燕窝粥,喝了两口,味同嚼蜡,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小鼓,有些不安的朝外面张望着,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又看了一会,已经将近辰时,杨杰有意无意的瞟了徐妙儿一眼,却轻声道:“魏国公,皇上的意思,下官已经交代清楚了,这些人是万万留不得的,但是为了给魏国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还请……。”
徐辉祖抬抬手,头也没有回的阻止了杨杰再说下去,因为杨杰身侧就站着妹妹,他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妹妹的眼神,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徐辉祖看向李晟敏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光将其燃烧似得,他很明白自己该做何选择,而此时,徐辉祖在想着皇上为什么要让妹妹在身边看着,他又该如何去做呢?
辰时刚过,牢中牢的铁门打开了。李晟敏从囚室的铁栅中忽然看见徐妙儿跨了进来。惊喜交加,刚要迎上去,却马上硬生生的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从后面看到身后跟着的徐辉祖和杨杰。
徐辉祖这个魏国公,李晟敏当然认识的,还为其奏过乐曲,那是在魏国公府的时候。杨杰他同样眼熟,因为就是这个人将他带进这里的。
“妙儿!!”
李晟敏有些激动的扑向铁栅,伸臂想抓住徐妙儿的手,激动地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徐妙儿没有他想象中扑了过来,而是站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回答的也十分干脆,但是脸上却露出愤恨的表情。突然提高嗓门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说,你和北平到底有什么阴谋……。”
“妙儿!!”
徐辉祖终于忍不住了。他和杨杰都是官场上厮混已久的人物,妹妹这套把戏怎么能瞒得过他们两人,这明着是在质问,其实是在告诉李晟敏。抓他的目的是什么,让他小心说话。
李晟敏不用听完,全身就犹如掉进了冰窖,又犹如回到了成年寒风萧萧的家乡,虽然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心里仅存的那丝侥幸也被击的粉碎。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想着今天看到几个兄弟的惨状,双腿开始不由自主的抖动。
这一切都落入杨杰和徐辉祖的眼里,杨杰上前一步,道:“和聪明人说话不用浪费口舌,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就开门见山的说,你有什么可以换回自己的性命吗?”
李晟敏嗫懦着说道:“小人…..小人是仰慕天朝文化。特地来京师学习乐曲。只因……只因钱财丢失,才卖身画舫,文约契据,我一直放在画舫内,藏在柜里,大人若是不信。取出一看即可得知。”
“唔!”杨杰突然冷笑道:“好一个泼皮,编出一番故事欺骗本官。你知罪不知罪?!”
“大人,我说的句句实话。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李晟敏急了,辩解道:“大人,我有文约契据为证..….小人只是看着徐小姐喜欢音律,一时糊涂贪恋美色,想骗些钱财而已……。”
“放肆!”杨杰大吼道:“信口雌黄,竟敢玷污徐小姐名声,你可知道徐小姐是何许人吗?”
“小人曾经在国公府待了一段时日,知道徐小姐是中山王之女,求大人饶命,小人一时糊涂……。”
听到这里,杨杰不管徐辉祖面如酱色,反而笑了起来,慢悠悠的说道:“本来,你若是属国细作,还可饶你一命,本官禀报皇上,遣送你回国就是,犯不着为了你一个小小人物坏了两国邦交,可是你自寻死路,那也怨不得别人……。”
“你只知道徐小姐是中山王之女,难道不知道,徐小姐是本朝安王殿下未过门的正妃吗?”
杨杰厉声问道,看着李晟敏脸色一阴一晴的,心里正在做着无边的挣扎,不时的瞄向徐妙儿,突然用高丽语疾声吆喝了几句,徐妙儿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