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黄子澄沉默不语;又加上一句:“下官只是复述,绝对无欺君的念头,还望大人见谅,请恕下官冒昧,现在北方诸省传言,先皇有意传位于燕王,所以才在驾崩前将晋王、燕王召至京师,后来皇太孙,不,是当今皇上篡改遗诏,才登基为帝的。”
黄子澄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住了心头怒火,连话也不说,挥手示意尹昌隆继续说下去。
丝毫不为意的,尹昌隆继续向黄子澄陈述着北方的传言以及根据,什么入葬匆忙、不让诸王进京奔丧、遗诏中提及的夺诸王节制军队之权等等。当下还把燕王、晋王被囚禁的传言,燕王发疯是皇上所害的传言等等都说了出来。
尹昌隆说的十分老实,有一是一,倒是没有添油加醋,但是已经让黄子澄胆战心惊了,倒不是因为这个谣言的内容,而是立即想到皇上未将这个消息公布,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单凭这个传言,已经可以导致燕王、晋王以死明志了。但是皇上竟然将消息封锁起来。均势削藩前途,恐怕是危机八面了。
兹事体大,黄子澄顿时沉下脸来,盯着尹昌隆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要知道,此事可大可小,未经证实而攀诬藩王,今日尹大人你也在正心殿,可是见过那燕王的牙尖嘴利。你这些传言,可有证据吗?”
虽然太常寺卿虽为正三品的大员,而监察御史的正七品和其相差很远,但是监察御史负责一道监察职责,和太常寺怎么也不搭边,黄子澄却也管不住尹昌隆,要不是他是东宫故臣,皇上潜邸时的伴读。未来的前途难测。尹昌隆倒也不会将黄子澄放在心上,看见对方如此着急,尹昌隆倒是放下心来,不理黄子澄,端起桌上的碧螺春茶抿了一口,脸上愈加有些高深莫测。瘦削发青的脸上像刀刻似地显露出几条清晰的藤纹。嘴角两边更显得青而深。配上那锐利的双眼,透出深不可测的冷漠。
也许是职司的严峻铸就他这种特殊的禀性和外形吧。监察御史是负责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的一个官职。虽然官阶不高,但可以直接向皇帝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尹昌隆上任以来。把监察御史闻风奏事的习惯发挥的淋漓尽致,有一点什么小事就会上奏举谏,就算是皇帝也不留情。碰到这样的人不要说是同朝任事,就是在一起聊一会儿天,都会觉得闹心。朝中有些大臣见了他也不寒而栗,敬鬼神而远之,很少有几个朝官与他交往。
但是,这次在北方诸省遍传的谣言,尹昌隆所得到的渠道,那里肯那么容易放出,遂作出一副为难之态,道:“黄大人,下官说这些,已经是冒了杀头的危险,哪能再连累他人,不过有一点大人可以放心,那就是此传言绝对可靠,大人与齐指挥使交情不浅,相信一问便知究竟。”
“彦谦……,”黄子澄沉吟片刻,说道:“此中隐有关节,关乎削藩大业。若是大家不能齐心协力,恐怕会有负圣望,齐指挥使既然被皇上封言,我们再去叨扰,岂不令其为难乎,难道本官真的不能让彦谦相信吗?”
彦谦,是尹昌隆的字,尹昌隆字彦谦,号讷庵,江西泰和人。黄子澄用表字称呼,亲热之意,已经言语表面。忽然探身压低声音说:
“其实此人能对彦谦说这些,自然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如果能交换建议,则是朝廷之福,本官正好想得一计,可不违反皇上之意,又可让燕王反意毕露,正好为朝廷除此大患,届时功在千秋,前途无量,岂不快哉。”
“噢!”尹昌隆有些意动,他知道黄子澄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无的放矢,倒是犹豫了一下。
黄府的书房内,大红纱罩灯的光晕笼着宽大的书案,砚膛里的研墨已渐渐干滞,架在翡翠笔山上的笔尖也已凝结,而两人面前的宣纸上,却多了几行大字,对着这些字,两人的身体都有些僵硬,尹昌隆想不到,以黄子澄之名,也会写出这般无平无仄的诗句,但是就是这样的句子下面,却流露出妖艳的杀意。
只见那宣纸上写道:“鸿鹄冲九霄,草头火脚飘。家鸟抬头时,斑鸠占凤巢。”
这分明是《推背图》之类的签言玄语。这则签语与过去所见到的“莫逐燕、逐燕燕高飞,高飞上京畿”有异曲同工之妙。草头火脚家鸟归来指的都是燕字,隐喻燕王朱棣可能要威慑新皇。
自从洪武二十五年九月朱允炆立为皇太孙以来,便有流言蜚语暗传于外,签语预言卜辞等蛊惑之论每每出现。虽严刑杀戮,也未能禁绝。
尹昌隆没有想到自己的科举老前辈写起类似之话也是如同鬼斧神工,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堂堂的太常寺卿会写出这样的句子。
“彦谦,你回去之后,可以召集心腹,将这些句子流传出去,千万不可暴露了自己!”黄子澄说完这句话后,叹了口气,有些决绝的说道:“既然皇上迟迟下不了决心,我们做臣子的,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这些话只要在京师中流传开来,就算燕王无辜,百官的吐沫也可以将他淹死,那样既可不忤逆皇上之意,又可趁此为朝廷除此大患……。”
尹昌隆虽然平时为人刻薄,弹劾大臣们也是胆量十足,但是此刻也不由心寒,这件事情要是流传出去,那可是灭族的大罪啊。
先皇在洪武二十五年后相继编成两部书《永鉴录》、《皇明祖训》,把皇帝、藩王和臣下所应遵守的不该做的,都详细列举。《祖训》中特别强调:“凡朝廷新天子正位……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
这些看似莲花落的句子,如果流传出去,再被查出是他们所杜撰的话,奸恶之名,是怎么样也逃不过去了,在感叹黄子澄大胆的同时,尹昌隆也不由的有些怯场,但是黄子澄已经向自己表明了决心,并以柄相授,恐怕也由不得自己退缩了。
稳了稳心神,尹昌隆站起恭敬的朝黄子澄深深一躬。道:“大人厚爱,彦谦铭记于心,其实,下官之所以能够知道北方诸省流传的谣言,实乃得宜于本官的同乡杨国兴。”
“杨国兴?”黄子澄仔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是……,”尹昌隆看着黄子澄犹豫,马上提示道:“我这个同乡乃晋王府长史,前年回京师一直在负责编撰《洪武大典》,可能大人有些陌生了,正因为他是晋王府长史,所以在山西有些门生故吏,才得到的这个消息……。”
“晋王府长史?”黄子澄不由有点疑惑,心里一动,问道:“他可曾说过次谣言从哪里开始流传的吗?”
“他也不清楚,但是此谣言结果对于燕王极为有利,何况以晋王之尊,何必为燕王造势,所以,下官以为还是由北平流传出来的。”
“不……,”黄子澄缓缓的摇头,语气极慢的说道:“不一定,彦谦你想想,晋王、燕王同在京师,如果这个传言皇上真的想要追究,你说说,天子之怒将会发泄在谁的身上?”
“那肯定是燕王了……。”说了这句话,尹昌隆的话音骤然顿住,黄子澄点点头,自顾的继续说道:“皇上若是怪罪于燕王,那么晋王则必会得到皇上的恩宠,现在满朝文武都在针对燕王,如果燕王获罪,那么大家以为心腹大患已除,放松之下,如果此时晋王要求返回封国,那么皇上答允的机会也必会增大……。”
尹昌隆不由的随之点头,心里为黄子澄的急智而感到心服,没有想到在一个小小的细节上,竟然可以推测出这么多,如此以来,晋王却极为可能是谣言的始作俑者,至少,现在朝野之间,防范晋王之心相比于防范燕王之心,要小的太多了。
黄子澄的眼睛也逐渐的锐利起来,猛的站起身来,道:“本官要见见这个杨国兴,看看他说的到底是否属实,另外,尹大人可以派些心腹,前往北方诸省,查一下到底有无此谣言流传。”
始作俑者是不是晋王,取决于杨国兴所说的真假,黄子澄马上就想到了这个道理,而尹昌隆身为十三道监察御史中的一员,找些得力之人查访北方也是十分容易,双管齐下,黄子澄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一个究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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