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说驸马都尉不是朝廷大员吗?你说不理政务,见这些人是什么目的。难道还想给朕狡辩?”朱允炆眼见着要翻脸了。梅殷岂能不知道朱允炆的脾性。既然给了二皇子一个甜枣,那么再打自己一棍子那也属于正常,于是也不想争辩,遂俯首认罪,请皇帝责罚。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看见梅殷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也不免有些惋惜,定了定神。往龙椅背上仰靠,平静低沉地说道:“宣旨吧。”
昨日还是内厂情报处的刘玉。面色沉重地展开圣旨,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宣,皇帝昭日:驸马都尉梅殷,擅自与藩镇官吏、军镇总督会面,意图不轨,触犯大明刑律,论罪当诛,敕令自尽,另,梅殷乃两朝老臣,为过鞠躬尽瘁、立功甚伟。故不涉及家人,自尽后谥为荣国公。其妻依为宁国大长公主,岁时赐与无算,以长子梅顺昌袭爵荣国公之位,入皇事院院士,次子梅景福为蜀王府长史,奉旨教谕蜀王子弟。钦此。
刘玉宣毕,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十分震惊,面面相觑,不由得偷偷地窥视皇帝一眼。而刘玉则感受到从不同角度射来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里暗暗叫苦,谁都知道他是内厂的人,此次驸马梅殷获罪之重,谁都能想到和他的奏报有关,不知道将来会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两鬓有些斑白的朱允炆有些软弱地倚着龙椅,眯着的双眼中涌出浊泪,朦胧中便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作为皇太孙而梅殷登门提醒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忍。微微欠身,喉嗓里轻声发出谁也听不清的哽咽:“今日朝毕,恩准驸马梅殷回府奉旨,解纶,你去走一趟吧。”
梅殷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近十年来,被赐死的最高权贵,自己是皇帝的姑父,也是当年力挺朱允炆登基之人,在洪武年间,以驸马都尉的身份,不可能领兵的情况下,太祖皇帝就曾经让他治兵凤阳,坐守龙兴之地,何等的隆宠。
谁能想到,自己年届古稀,就因为保护二皇子受到如此重的责罚,所以他连辩解和求恕都忘了,等醒过神来,朝会已经散去,只有解纶一脸同情和不安的看着自己,梅殷顿了顿足,拂袖而去。
而朱允炆此时已经在刘玉等人的陪伴下进了御书房,沉重的坐在龙椅之上,半晌没有言语,梅殷是不是无辜的,朱允炆心里十分清楚,但是自己要保住局势的暂时稳定,只能这样做了。
首先利用柳春和郑隆的事情,向大家宣布了自己的决心,也就是有些明显的偏袒了自己的儿子,这一点是无可厚非的,因为至少这次的走私,儿子是被冤枉的,到底是谁做的手脚,是方孝孺还是杨杰那边,虽然现在还没有搞清楚,但是目的却可以看出,那就是逼着朱文清一系的开始动起来,就是逼着解缙隐藏的力量暴露,然后再给予攻击。
谁都没有看出来这个目地,所以梅殷动起来了,而且动作太大,已经明显的可以让人诟病了,如果京官和地方官吏、藩王;行政和军队不分开的话,所造成的后果是很大的,可能这些人也不会攻击梅殷,但是先例一开,至少短时间内就刹不住,到时候所要杀的人更多。
而且暂时只有惩治梅殷这个重量级的人物,才能使大臣们有所顾虑。朱允炆开始就准备杀人了,但是没有想到年届古稀的梅殷最后却跳了出来,这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了。
更何况,梅殷也不算是枉杀。抛除私会藩王所属和军方总督之外,最近十来年,梅殷虽然没有什么实职在身。但是无论是皇事院,还是内阁大臣,或者是三司六部,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就算是不看在他驸马的面子上,也要看在他是皇帝姑父的份上,更要看在梅殷是有拥立和从龙之功的人物了。
所以梅殷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却胜过哪些有官职的一品大员,也可能是由于是皇亲的原因。认为自己的儿子在仕途上已经没有什么前途,所以有选择的接受了部分贿赂,要不,一个区区解缙,怎么能请得动已经无所欲求的驸马呢?
朱允炆在那里为自己的痛下杀手找着借口,以此来宽慰自己一下,其实内心的深处,还是利用了梅殷在朝野之间的影响。来杜绝诸如此类事情再次发生的可能。至少在短时间内,京师内的大员们想要找地方官吏来增加自己的影响,或者是地方官吏来京城寻求援助等等要考虑一下后果了。
稳住心神,突然想起当年驸马欧阳伦也是被赐死的,他的两个姑父,虽然不同路。但是归去的方法却是一样的,也不知道在黄泉路上遇见时。会有什么感想。
想到欧阳伦,马上就想起来当年的安庆公主大闹皇宫。让朱元璋病情加重的事情,心里马上生出一种警惕,他倒是不怕生病,但是要顾忌一下老人家的哀求了,宁国大长公主已经六十余岁了,自己怎么能经得住她老人家的进宫哀求呢?
既然已经下旨,那事情就不能挽回了,为了避免这种麻烦,朱允炆对在身边的刘玉说:“你去锦衣卫齐麓处,让其给你带一营兵马将宁国公主府围住,在驸马奉旨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刘玉苦着脸奉旨而去,想到这次得罪人是得罪到家了。朱允炆怅然叹了一口气,随便的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开始思考今后的策略。
而当刘玉带着锦衣卫的一营人马赶到宁国公主府的时候,宁国公主正两眼含泪的要出府进宫,她已经向解纶哀求宽松了两个时辰,希望这两个时辰之内,能见到自己的侄儿,让侄儿收回成命。
但是到了府门口,看见大队的兵马将自己的府邸围住,顿时感到不妙,不由自主地回顾前厅。刘玉撇开宁国公主,在锦衣卫的簇拥下疾步顺回廊绕行。直接向监旨的解纶禀明情况,宁国公主略一迟疑,提脚跟上去。
梅殷呆若木鸡地站在花厅前,见解纶、刘玉正朝他走来,一队森严肃杀各执火器的御林军立即呈扇形列成两行。头脑轰的一炸,顿时感到大劫难逃、末日来临了。他两眼发直,浑身冰凉,险些倒了下去。
年轻的时候,梅殷并不怕死,但是毕竟老迈了,在现在的大明医疗条件下,能活到七十岁并不容易,梅殷也十分珍惜自己越来越少的时间,但是到了生死关头,还是忍不住的心惊胆战。
宁国公主随后就知道了皇帝的意思,也明白自己的夫君是在劫难逃了,但是他没有想到侄儿会如此绝情,竟然连最后的希望也不给自己。看着面如寒霜却有些尴尬的刘玉,还有一脸不安的解纶,宁国公主不由悲从心中升起,说道:“两位大人,陛下圣旨,本宫自然不敢忤逆。本宫只请迟缓两个时辰……。”
解纶和刘玉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由刘玉来做这个恶人,断然的回道:“不行,圣旨如山,违者同罪!”
解纶则谦恭地俯身说:“公主千岁,老臣奉旨行事,还望公主鉴谅。”
犹豫了一下,解纶端起酒杯,走近梅殷,有些内疚的说:“驸马爷,是我等连累驸马了,但是圣命难违,喝下吧!”
梅殷在一瞬间,那一丝恐惧畏死的心似乎突然停止了跳动,知道劫难临头躲是躲不过的了,于是木然地接过鸩酒杯,迟疑片刻,走近宁国公主,苦笑道:“公主……。”
长叹一声,说:“唉,公主,对不起你了,不能陪你白头偕老了,多多珍重吧!”说罢一扬脖子,喝完杯中的鸩酒。
宁国公主想要阻拦,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现在就算是进宫面圣的机会也没有,就那样看着梅殷倒地气绝,这才恍然,返身扑到梅殷的尸体上放声恸哭起来。
解纶和刘玉则趁机率锦衣卫悄悄离开了。马车滚动着的木轮在石板长街上发出隆隆声响,挂在西天的夕阳依然喷放着炙人的光芒。盛夏的石头城又将迎来一个热得像火炉一般令人难熬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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