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明丽的阳光射进福州闽王行宫的东殿内,朱文宇迟疑了一下,信步朝殿外走去。
刚刚跨出大殿,他发现几名宫女在殿右的松树下叽叽喳喳又说又笑,不知他们在作什么,一名宫女急匆匆地离开人群朝他这边走来。于是停住脚步问道:“玉儿!什么事情?”
宫女们都知道闽王殿下仁厚慈爱,从未责骂过他们,甚至连大声苛责也很少发生,所以,被叫做玉儿的宫女连忙施礼道:
“启禀闽王殿下,奴婢们捉到两只睢鸠,漂亮极了,想找个笼儿养起来。”
“噢?”朱文宇笑道,“拿来让我瞧瞧。”
“哎!”玉儿转身奔去,向那一群人喊道,“殿下要看看睢鸠呢,快快送去。”
像一窝出谷雏莺,宫女们笑嚷着奔向闽王殿下。纷纷跪下行礼道:“奴婢见过闽王殿下。”
“罢了,”朱文宇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宫女手中捉着一只睢鸠,发现它的左腿上受了伤,现出了血痕,不住地抽搐着,两只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惊惧乞怜地望着他,他将目光移向小宫女手中的两只雏鸠,不难看出,这是一对尚未成年的雏鸟。
“怎么逮住的?”朱允炆问。
“启禀皇太孙,是侍卫用弹弓打到的。”手里攥着睢鸠的十七八岁的小宫女炫耀地说,“侍卫大哥的飞弹真的是百发百中呢。”
“玉儿,”朱文宇对刚才的小宫女说:“你瞧它受伤了,快拿药来,替它涂抹疗治。”
玉儿遵旨,飞快跑去。“我去拿笼子。”另外一个宫女转身要走。
“不用了,”朱文宇制止道:“这只小雏鸠显然是它的子女……。”
“嘿,也真怪,”一个长得小巧玲珑的小宫女笑道,“老睢鸠中弹了,小雏鸠却不肯飞走。竟然飞下来飞到它妈妈身边,情愿一起让我们逮住。”
“噢……”朱文宇喃喃地,似是自语说:“快放掉吧。”
“王爷。这睢鸠好可爱哟!放在笼子里,让它们天天在后宫鸣唱,不是挺好么?”
朱文宇突然大声喝道:“叫你们放就放,休得罗嗦!”
宫女们被皇太孙的突然发怒弄得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了。
朱文宇的突然发怒,是因为他想起儿时随父皇他们一起打猎时的事触发的。那是建文二十五年,那时他还没有来福州,是在京师的一个冬天,朱文宇跟随父皇一起到青山狩猎。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遍山丛林如玉屑飘洒。
只听见四面锣声大作,号角齐鸣,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合围开始了,受惊的獐狍、野猪、山羊、角鹿、豺狼狐兔没命逃窜,皇子们盘马弯弓,频频发射,几乎是箭无虚发。朱文宇也纵马紧随。学着大家的样子,不断引弓,可是很少能射中猎物。
当时看见一只受伤的梅花鹿正在血泊里哀鸣挣扎,两只幼小的梅花鹿并不害怕合拢来的猎人,跪伏在它们的母亲身边,偎依着。
那时他心里好像触动了什么。以至于心神恍惚,还差点没有从马上掉下来。回来之后一只闷闷不乐,也就犹如看见今日的这三只睢鸠一般。他多想将那梅花鹿放掉啊,可是没有等朱文宇喊出声,就有人将其刺杀,当做了自己的猎物。
在事后,外公知道这件事情后,还一个劲的感叹他的多愁善感。还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前南唐后主李煜打猎,网住了一只母猴,母猴指指肚子,眼中含泪。李后主得知是一只怀孕的母猴,不忍伤害,还专门派人好生看护,直到小猴出世,才将猴儿们放回山林……。
想起这件往事,朱文宇十分懊恼,脸上似是被蝎子螫了一般,火辣辣的不是滋味。他那时虽然小,但是已经知道外公所指,就是要成就大事,就必须不拘小节,不能一味的心慈手软,因为那样是会牵绊自己的前程的。
最近一味的烦恼不堪,是不是又犯了这样的毛病呢?朱文宇被几只小鸟引出了心事,在那里愣了片刻,直到那几个小宫女将睢鸠放走之后,才醒悟过来,转身又回到了东殿内。该去做的事情也不去了。
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还在犹豫什么呢?随着时间的过去,自己两个哥哥的动作也趋向明朗化,琉球王朱权也是自己叔祖辈的人物,是支持太子的主力王爷之一,现在也在琉球做好了准备,不像是伪装的。
京师里传来的消息,是父皇最近心情不佳,十分暴躁,上朝的时间也不稳定,至于为了什么,大家还猜测不透,竟然还是他的消息给了大家一点想象的空间,大家这才注意到,内厂主事齐麓竟然被不声不响的免职软禁起来。为此根据脉络查询,发现二皇子一系的主力大臣也经常在一起聚会,事情有可能是真的。
父皇有可能真的是为了这个而暴躁,朱文宇想。因为父皇手下的情报网络有多厉害,谁都心里明白,说不定是齐泰透过内厂的情报系统已经向父皇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所以才导致了齐麓遭到免职软禁。
但如此人神共愤的事情,父皇为什么不公开呢?难道强势了半生的父皇怕失去颜面,因为自己信任的大臣竟然给自己要富贵,就算是应该给,那个面子上也过不去。
现在势成骑虎,父皇不公开,谁也不敢出面碰这个霉头,大家都在等待着对方犯错,在这个关口,当然是哪一方先让父皇不高兴,而哪一方就会失去了先机。所以大家都不动,好像事情没有发生一样,不过都已经做好了爆发的准备,甚至都想立下这一次的功劳。
万一齐泰要封王的事情是真的,是谁先解决了此事,齐泰所立下的开疆拓土之功可能就归谁所有了。那可是一个很大的资本啊。但万一不是真的,就要面对诋毁功臣的后果,那也是十分严重的,至少会失去相当一部分朝野之间的人心。
就这样想着,朱文宇随意的拿起今日送来的奏疏观看。很多奏疏他阅览之后,还要送往京师交与父皇御览,所以他不敢掉与轻心。不过最近几天来。他看的很少,一直都在筹划着如何寻觅到齐泰的踪迹和见面之后的情景。
突然,他看到了一份由郢王朱栋所书写的奏疏,心里有些奇怪。郢王朱栋不是失踪了吗,怎么还有一份奏疏,于是优先拿出来,谁知道没有看几行,就惊讶的站了起来。连忙吩咐外面的侍卫召集福州的官员宗亲来行宫议事。
一时间心乱如麻,他没有想到最隐蔽的事情,这层窗户纸要被郢王朱栋自己给捅破了。朱文宇看到的,正是盛鹏接到陈玉捎来小包的同时,也给闽王府送来的物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以这个形式公开。
这份奏疏他不能压住不放,肯定要尽快的送往京师,但是父皇要是问到自己处理意见,自己却要说出个一二三来。所以他才那么着急的召请众人前来议事。做了这一切后,朱文宇又仔细的看了一遍郢王朱栋的奏疏。
在奏疏中,郢王朱栋着重写了对于齐泰事情的肯定,这些还算隐晦,但是在最后,却将朱栋在闽王府内对朱文宇所说的话列举出来。但是没有说是真的或者假的,只是在奏疏中肯定了这件事情。
朱栋已经遭遇风浪失踪了。为什么还要在那里弹劾?还有,盛鹏为什么知道朱栋说的事情。难道其中有诈吗?
辰时之后,在福州的十多位皇室宗亲和主要官员相继来到闽王府内。一反往常,这天来的人都像心里有什么急事儿。也不像往常那样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谈笑风生。官员们一个个都心事重重的,各自在捉摸自己心里面的事。
朱文宇到底还是来晚了一点,脸上也现出往常不曾有过的倦容。当落座在一张盘龙大椅上后,要内官举起盛鹏的那份奏疏,然后说:
“这是郢王在归藩前托人带来的一道奏疏,要呈报于皇上,但是本王认为有必要在送京之前,大家也来议论一下,奏疏的内容稍后我让人宣读一下。众卿议议,看这分奏疏该送,还是送不得?”
朱文宇说得十分平静,就像问一件自己没有决定的平常事一样。可是这时在下首站着的人们的心中,却掀起了很大的波涛。首先是盛鹏大吃了一惊。他原来满以为朱栋就算是诈死,也不敢再露面了,所以决计要奏本清算他妖言惑众的罪行,这样可以为太子留下后路。这道奏本,正在他怀里揣着哩。
在来的路上,他打算一见闽王就交上去。不是朱文宇一上来就进入正题,没给他机会交,险险失之冒失了。既然朱栋敢以奏疏的形式公开此事,这道奏本还交不交呢?……一边听着内官念奏疏,一边他正在捉摸着,不想,朱文宇竟点名问他话了:“按察使大人,对于这件事,卿作何想?”
过去,盛鹏也准备将此事公开的。但是这一回情况不同了,即或他的想法完全和朱栋一个样,他也得考虑考虑怎么表态好。眼下,齐泰不管怎么说,明显是国家的罪人,他得跟他拉开点距离的好。
从他的观点出发,大事实上是要保持太子的优势,但是现在无论怎么做,都是难以避免有些冲突,只是话该怎么说呢,这得看朱文宇的脸色行事,特别是眼下自己根基未稳之时,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都得小心着点。于是,伶牙俐齿的他,一副苦思模样说了这样一番话:
“启奏闽王殿下,兹事体大,这是朝廷国策的大事,郢王爷不过是一面之词,别说不可信,就算是真的,也当谨慎思之。因事出突然,臣还须周密考虑,方能有个稳妥的意见。”
朱文宇听罢,微微点了一下头,正准备说些什么,谁料驸马都尉裴纶沉不住气了。他看到盛鹏的眼球乱转,就知道事情肯定有蹊跷,而且朝廷对于齐泰这种事情,一向是宁愿信其有,也不能放过,并且闽王前几天已经给他消息了,他也参与促成拦截齐泰船队。他没想盛鹏会耍滑头。便非常生气地抢着奏道:
“启奏闽王殿下,臣以为郢王爷身为亲王。虽然平日不拘小节,但是对于国事绝不会开如此玩笑。郢王正是想到国家的危难才事前未雨绸缪。在海上,可以飘泊无定,应该趁着齐泰没有防备之前。派水军力量搜寻,也可沿海自由巡逻。这是最安全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