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酒可是二十年陈酿,不和老师口?”穆琛看出他们这边的怪异,淡淡道。
颜至清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喝干了那蛊酒,看了沈奚靖一眼,便径直向穆琛走去。
沈奚靖虽奇怪他的反应,但还是走回穆琛身后,这会儿他觉得,站在穆琛身后是最安全的。
颜至清凑到穆琛桌下,主位下有三级台阶,他不好走上来,只得站在那里仰头看向穆琛:“皇上,老臣斗胆问一句,您身后这位宫人,可是姓沈。”
穆琛的脸色,一瞬间暗了下来,沈奚靖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幼时有见过这位宰相。
天启朝这两位辅政宰相的背景是完全不同的,右相林子谦家境贫寒但天资极高,他年少成名,是状元出身,三十多岁便官拜左相,是柳家最得意的门生。
而颜至清则出身世家,颜家的政治立场一直与沈家相同,都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颜家人才逐渐凋零,到了颜至清这一代也只有他一人为官,景泰之乱时他远在淮安,因此未被波及,景泰之乱以后,柳家为安抚皇族,特别是驻军边城的十王爷,特地把颜至清扶上宰相之位,想要平衡整个内朝。
这个做法确实起到了些许作用,永嘉四十一年,英帝亲封颜家当时的族长颜宰相为肃清公,列位一等公,世袭罔替。
有这位上谕“清”的颜家族长位列辅政宰相,手握重兵的十皇叔凛亲王也安心许多。
在沈奚靖还是沈家小少爷的那些年里,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位颜家当代的当家人,所以根本不认识他。
但是对于颜至清来说,他却看的不是沈奚靖小时的样子,而是他长大后的样子,他与他父亲沈明泽极像。
穆琛听了颜至清的问话,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问:“怎么?”
颜至清有些激动,又有些难过,他看着沈奚靖瘦瘦高高的少年样,穿着颜色暗沉的棉袄,卑微地、无声无息地站在角落,就像一株熬不过冬日的树苗。
他知道这种场合之下不适合说这些,但他忍不住想说:“皇上,老臣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这孩子出宫?老臣家里还有些屋子,可以安置他,你看他这么年幼……”
“放肆!”穆琛低声呵住他有些拔高的声音,脸上难看之极,“大梁宫制自高祖以来从未变过,难道要在朕这里变了?”
穆琛自打坐到这个金灿灿的龙椅上,就嫌少与辅政重臣发脾气,他虽然冷脸的时候居多,但不会轻易呵斥高位朝臣,对待颜至清的态度甚至要更好。
难得今日与他发脾气,确实是因颜至清太过放肆些。
到天启七年,大梁共历十七朝二百九十四年,从未有一名宫人在二十四岁之前提前出宫。
开过高祖一朝没有,天启这朝更不可能有。
如果颜至清是私下里跟穆琛讲,穆琛就算不看人丁凋零的沈家面子,也必会给颜家这个好处,但颜至清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样沉不住气,穆琛难免动了气。
“怎么皇儿?怎么跟颜宰相说话这般大声。”柳华然的声音飘了过来,沈奚靖明显感到穆琛身影似有些僵硬。
但他面上却没有显出,只笑着对柳华然说:“打搅父君了,老师跟朕讨两坛子溪露,朕说这二十年陈酿可不好得,他偏要,朕这一着急,就声音大些。”
柳华然慢条斯理端详着手里的双耳福禄寿梅瓶,道:“不就是两坛酒,边楼南,记着明个给颜宰相府上送两坛子,颜宰相为国为朝辛劳多年,这点子东西不值当的。”
穆琛点头,说:“父君说的是,倒是朕小气了,老师,回去你可得好好藏着喝,这酒宫里也没多少了。”
颜至清赶忙给柳太帝君和皇帝跪了谢恩,他此刻也暗骂自己脾气太急,好好的事情转眼成空。
他回头看了眼站在穆琛身后的沈奚靖,叹了口气。
这孩子,跟他父亲长得真像。
柳华然的寿宴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戌时正才歌舞渐歇,席间康亲王以身体不适带着世子先走了,柳华然不走,他们剩下的人也都不好走,就一直陪着。
和元殿的宫人麻利地给宫灯续上灯油,柳华然也终于累了,站起身与穆琛讲:“皇儿,今日劳累你了,回去早些安置,别耽误明日的早课。”
穆琛过去扶他站起,温言道:“父君说得是,您回去也好生休息。”
柳华然笑笑,扭头瞥见沈奚靖跟在周荣轩身后过来,便说:“容轩,我看你宫里这个小宫人不错,给我宫里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