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一年春,从七品淑人谢燕其病逝于秀鸾宫。
五月初,睿帝穆琛下旨,发还未侍寝宫侍方诚与冷宁羽出宫还家,从此自由结亲。
十天后,从七品淑人宋瑞、路松言,八品淑人毕卓阳、何辰,以及从八品淑人钟明秋与秦海斌自请出宫,移居承天寺代天修行,为百姓祈福。
帝感其仁厚慈善,着各升一级,以表欣慰。
五月底,宫里的宫侍们,陆陆续续离开永安宫。
这座十年来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偌大皇宫,又重新归于平静。
宋瑞、谢燕其和路松言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往宫门口行去。
此去一别,他们将要隐姓埋名,无人再会记得睿帝曾经的各位宫侍。
马车行至宫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一把有些熟悉的嗓音在车外响起:“三位主子,不妨下车叙话。”
那是沈奚靖身边的贴身管事蒋行水,宋瑞对他很熟,自然认得他的声音。
想着可能是沈奚靖过来送别,宋瑞一把拉开车帘,跳了下来,果然,另一辆马车停在一旁,蒋行水正站在车边,笑吟吟看着他们。
一双修长的手掀开车帘,沈奚靖慢慢下了马车,往他们这边走了几步。
除了宋瑞,另两个人都想要行礼。
如今的沈奚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君了。
沈奚靖挥了挥手,没有让他们行礼,而是道:“你们都要走了,不用做这虚礼,自前年你们入宫,我们也已认识两载余,将来咱们也没机会再见,我不过过来告个别。”
宋瑞笑笑,道:“君上好好保重,我们不用困在承天寺,还要感谢君上仁慈。”
沈奚靖摇头,只说:“原本皇上也是让你们自由归家,你们且回去,换个名字,找个伴成亲,日子比宫里好得多。”
“君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松言在此别过。”路松言红了眼睛,他虽然天真,但也知道这次是皇帝特别开恩,让他们能好好过完下半辈子,只不过他认识沈奚靖也有两年余,将来再也见不到,心里还是会有些难受。
沈奚靖笑笑,他如今虽然比有孕时瘦了些,但到底比之前看起来结实健康,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十分和善,他道:“好了松言,你长得这么漂亮,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他们几个说了会儿话,谢燕其一直站在最后沉默着。
柳华然事情结束之后,他就又长回原来的样子,只是当日穆琛当着沈奚靖的面点破了他的身份,他又对沈奚靖做了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会儿反而不好意思上前说话。
但这事沈奚靖一直没放在心上,他当初就能感到谢燕其并不想伤害他,后来又知道他是谢家派进宫来帮着皇上的暗桩,心里更是对他气不起来。
因此,沈奚靖见他沉默站在后面,便主动道:“燕其,回去好好过活,找个好人家,谢家不会亏待你。”
谢燕其猛地抬起头,他认真看了看沈奚靖,然后终于忍不住流出眼泪。
沈奚靖淡淡道:“燕其,好人家有的是,原先我们看着好的,也只是看着好。”
谢燕其一愣,他呆呆看着沈奚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低声应道:“君上说的是,燕其明白。”
沈奚靖见和他们两个话说的差不多了,最后才把宋瑞拉到一边,去岁他刚做宫侍,也只有宋瑞与他关系好,现在宋瑞要走了,他还是觉得伤感。
“你们都走了,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都没人陪着玩。”沈奚靖道。
宋瑞笑笑,打趣道:“君上,要是宫里人多,你才要闹心,如今这样只你一位,才不是最好?”
沈奚靖看他一眼,倒也没有反驳。
慢慢地,宋瑞敛起笑容,低声道:“君上,此次一别,实难再见,小的提前祝您和皇上身体安康,小皇子聪明伶俐,若将来有机会,宋瑞再来看您。”
沈奚靖看着他,终于还是红了眼睛。
他别过头去,挥了挥手。
宋瑞道:“君上保重。”
他说完,回头拉着谢燕其和路松言上了马车,在车帘落下的一瞬间,沈奚靖看到宋瑞的眼睛,也闪着泪光。
当那朴素的马车终于消失在宫门之外,沈奚靖才转身,离开这里。
沈奚靖回到锦梁宫的时候,他们家大宝刚刚从午睡中醒来,兴许是尿湿了被子,正哭哭啼啼哼哼唧唧,沈奚靖刚走到宫门口,就能听到周荣轩温和的哄劝话语和大宝的哭声。
这孩子如今才三个月大,吃得倒是不少,十分活泼好动,就算有一群宫人围在身边,也总喜欢粘着爹爹,让他每日不得闲。
周荣轩知道他和皇上都很忙碌,所以时不时过来看看大宝,好歹让沈奚靖松了口气。
蒋行水打起帘子,沈奚靖低头走进寝殿,只见周荣轩穿了件简单的外衫,正坐在摇床旁的椅子上,抱着大宝哄他。
沈奚靖走过去,轻手轻脚抱起大宝,才同周荣轩说:“父侍怎么不午歇再过来,现在日头晒,您记得坐步辇。”
周荣轩摇摇头,帮沈奚靖给大宝换尿布,低声道:“我成日待在屋里,也没个活动,过来看看大宝,还坐什么步辇。”
沈奚靖笑笑,没有答话,伸手拍了拍大宝白白软软的小屁股。
“你啊,吃那么多,一天换一盆尿布,折腾人的小东西。”
大宝不明所以,只觉得爹爹在同他玩,又破涕为笑,高兴地拍着小手。
周荣轩看着沈奚靖孩子气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如今他也快十九了,却比当年在他宫里做宫人的时候更活泼一些,可见现在日子让他舒心,不用时时紧绷着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