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2 / 2)

他本来以为熬了这么多年,这一切都会有改变。可事到如今这一切又有了什么改变呢?他还是那个顾家臣,是八年前那个被人家按在厕所洗手台上强暴的顾家臣罢了。

如今的生活,每一分,每一秒,不都还是强暴么?只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只不过他已经有了快感而已。

甚至于当初,因为听见任啸徐说要去娶别人的那些话,他那样的心痛,如今想起来都有几分想要嘲笑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心痛呢?你得到的难道还不够么?

顾家臣搬起指头来算,算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是同事偶然看到任啸徐开车送他,在背地里嚼舌根子?是老北京乌烟瘴气的包厢里,看见二世祖们欺负人家姑娘,救人的时候被揍的一身伤?是在五星级酒店里偶然遇到任啸徐的妈妈,硬着头皮迎接她的看一条狗一样的眼光?还是季泽同发疯的时候,朝他扔过来的那些杯碗碟儿?

他却一声也不敢吭。

他还记得年少轻狂的时候,曾经效仿鲁迅先生,在桌上用小刀刻出来鼓励自己的话。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

整整一百零六个字,不算标点。他拿着削铅笔的小刀,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压缩木板的桌面上。刀片那么软,那么薄,每刻一个字都必须使尽手指的全部力气。刻完之后,他的食指已经被勒出一道深深的印迹,乌红乌红的,似乎是血液生了气,堵在那儿不走了。手指仿佛要断掉了。

这一行字在当初看来是多么伟大而崇高啊,在现在看来又是多么辛酸和讽刺啊。解放全人类?呵,他根本连自己都解放不了!

季泽同的手受了伤,缠着白白的纱布。是那天他砸门的时候弄伤的。

季泽同的力气也很大,而且他学戏,有刀马旦的功夫底子。第七中学虽说是贵族学校,却也会偷工减料,给学生的桌子和其他学校一样,都是压缩木板的。那样薄薄的一层板子,季泽同一拳就能砸成两半。

可医院贵宾病房的门实在太结实了。他下死力气砸了那么多下,把指骨砸断了两根。关节全部肿起来了,丝丝往外渗着血。

洗胃之后他一直都没喝过水,喉咙干裂嘶哑,叫出的声音像是松了弦的二胡一样,浑浊而凄厉。顾家臣听得头皮发麻,心里都在淌血,耳边嗡嗡直响,整个人蒙掉了。

他不停地砸门,不停地砸,嘴里一直说:“让我看他一眼,我就看他一眼……”

四个保镖拉不住他。

可他最后自己喊得没有力气了。嗓门已经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像一只死去的章鱼,顺着门慢慢往下滑。眼泪夺眶而出,不断滚落在地面上,烫出一颗颗圆圆的水花。

看见他瘫倒在地上,顾家臣才被解了穴似的,走到他身边蹲下,哆哆嗦嗦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点开一张照片,送到季泽同面前。

照片上是纯净的蓝天白云,玻璃的琴房里站着一个背影,穿了和天空一样颜色的针织衫,米白色的裤子包裹着的双腿修长而挺拔。

季泽同看着照片,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满脸泪痕,哽咽了几声,喃喃道:“原来他已经长得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