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五十八章(2 / 2)

“噢!卿家怀中尚有几本折子,一并掏了出来便是,省得麻烦!”随意调笑了一句后,李适伸手接过奏章浏览起来,愈往下看,他的脸色愈是凝重,直到最后,竟是一把合上奏折,冷声道:“京中作场竟然已是积弊若此?”

“长安内外作场凡七十七处,臣皆一一巡视看过,是以折中所奏绝无虚妄,臣敢以性命作保。朝廷直辖军士所用甲兵多由长安作场营造,微臣以为此中积弊实是已到不革不行之地步,否则他日一旦陛下大举兴兵,必然受其牵累。”崔破并不看李适的脸色,顾自沉声说道。

“蠢吏可恨!”闻言之后,李适“啪”的一声将折子摔在身前几上,恨声说道,过了良久,方才怒气渐平说道:“此事关乎两监一部,你且先行退下,再将此事多做思量,等候旨意吧!”

闻听李适大有应允之意,崔破心下极是欢喜,更不忘说上一句:“微臣今日所奏之事还请陛下乾纲独断,早行为宜!”之后,方才伏地拜谢辞出。

行至宫城玄武门时,远远看见首辅常衮正在一个小黄门的引领下向内而行,其地空旷,崔破欲待闪避已是不及,只能心中暗道一声晦气后,依照礼部式规定的程式上前见礼谒见。

常衮一见是他,也是微微一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身后的宫城一眼后,方才随意的一拱手算是回礼,也不寒暄说话。径自随了那小黄门向内行去。

“刘意。适才那个员外郎可是近日常入禁中吗?”眼见崔破远去,常衮似是随意向身前的小黄门问道。

“回常相,两日前陛下与娘娘游幸西内苑时。奴才曾远远见过这位大人,至于其它,也就不得而知了。”那名唤刘意地小太监见是当朝首辅相问,半点不敢怠慢的停住脚步,半侧着身子答道。

“噢,两日前就来过!”闻言又是一惊的常衮稍一停顿,口中喃喃自语了一句后,复又迈步前行,刘意见状当即疾步上前领路。

“老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同样是在栖凤阁,刚刚行下参见大礼的常衮。当即被面有愠色的李适离座虚扶搀起,赐座。

见皇上脸色不佳,揣摩不出其中原委地常衮,蓦然想到适才所见的崔破,乃轻轻一咳后,开言试探道:“老臣适才入宫城之时,曾见到工部司员外郎崔破……”

常衮这边一言未毕,李适已是阴沉着脸色,顺势将手中奏章扔于他身旁几上。半语不发。

心中诧异的常衮伸手拿起奏章,一目十行地看将下去,越看越是惊心,只见奏章之中所书,全无虚饰之词,桩桩件件皆是长安城内外作场之流弊,章中文句采用白描手法,直叙其事,并无半点议论,更无任何对官员弹劾的词句,其中所采用的图表、数据量化分析之法更是前所未见,却份外令人信服其实。

“老臣总领百官,辖下却有如此贪蠢之事,请陛下治臣不察之罪!”匆匆看完奏章,熟知李适心性的常衮更无一句分辨,口称其罪,当即就要拜倒阁中。

见常衮如此,李适脸上的怒色稍稍消解下几分,跨前两步止住他的拜倒之势后,缓缓开言说道:“你是一朝首辅,如此谢罪本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朕只恨这一干蠢吏月月领着朝廷的钱粮,竟半点不思知恩图报,只一味中饱私囊,连私自转输地方甲兵之事都敢做,还真个是无法无天了。莫非都是欺朕不敢杀人吗?”说道此处,心中怒火又炽,话语之中竟是透出丝丝森寒之意。

听着皇帝这饱含杀伐之意的话语,饶是常衮久历宦海多年,犹自也是心中一颤,谨声说道:“还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皇上登基未久,尚需以宽仁理政才是;再则,仅凭这一本奏章就断言京中作场流弊至此,也嫌草率……”

不待常衮将话说完,已被李适“哼哼”一声冷笑截道:“朕自然不会仅凭这一本奏章便仓促行事,此事朕已命御史台会同刑部、大理寺前往彻查。有一个算一个,朕一个也不饶他。宽仁为政?大行皇帝宽仁了数十年,可是这些个狼心狗肺的蠢吏可曾有半分感恩待德之心?他们敢胆大妄为至此,未必就没有存着这份子侥幸心思。朕对他们宽仁,异日文恬武嬉之下,只怕叛军就要打到长安来了,介时谁来对朕宽仁?”

眼见李适怒火愈来愈大,口中句句皆是诛心之言,最后竟是连“文恬武嬉”四字也说了出来,常衮再也安坐不住的伏地拜倒,口中连连称罪不迭。

“朕为太子多年,官场积弊之深,朕岂不知?本拟明岁改元之后再行清理这干子败类,以免伤了大行皇帝地宽厚仁慈之名,没想到他们连这几个月地辰光也等不住,既然如此,便也无需再忍,朕要让天下知道皇家不仅有恩施四海的宽仁,更有律法如山的雷霆。”生性本来就是刻薄寡恩地李适,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积郁已深的怒火,在这空旷的栖凤阁中咆哮出声,他那狰狞的姿态只让见惯了代宗陛下宽厚仁慈模样的一众内宦、宫娥们自心地油然而生一股寒意,伏地的常衮心中更是蓦然闪现出一句熟悉而又陌生的话语:“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心情大好的崔破优哉游哉的回转府中,拉过菁若、弱衣前往后花园中,一边煎茶品茗,一边听着柔婉低回的声声琵琶,率情率性地放松了一回。

当晚,用过晚膳,崔破也不再前往书房,而是早早来到近日多有幽怨之色的菁若房中,直使出浑身解数将她逗的娇笑连连,方才携手登榻而眠。

春宵苦短日高起。

第二日晨早,崔破恋恋不舍的自榻上爬起,看着菁若那如花的娇颜,一时情意大生之下,走出房外摘下一朵犹自挂着晶莹露珠的黄菊轻轻置于锦被之上后,又爱怜的拂了拂她那蓬松的云发,方才出房而去。却浑然不觉身后有一双蕴含着幽怨、浓情、亲昵的眼眸正痴痴凝望着他地背影,随着身影远去,一支欺霜赛雪的纤手轻轻拈起那一朵绝美的菊花,凑上鼻端轻轻一嗅,在笑意绽开的片刻,一滴晶莹的泪水也自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