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阁内,只见一身便服打扮的皇帝陛下正与一个着紫色袍服的官员对着一副地图指指画画,崔破略一打量,才知这官员竟是上任未久的新任兵部薛尚书,这位年近五旬、满脸刚毅的薛尚书先祖乃是当年曾跟随太宗陛下远征高丽的薛仁贵将军,出身于武将世家的他自小就习得娴熟弓马,眼见就要恩萌入伍为官时,却不知又是那一根筋犯了。竟然辞却如此好事,开始转武休文,入太学折节读书,最后更一举高中进士,遂与当年地韦应物一并成为京师豪门教导后进子女的范本,李适还是储位东宫时便已早闻其名,此番超拔将之擢为兵部尚书,虽则固有笼络武将之意。倒也是人尽其才之举。
“薛卿,如今神策驻军八镇已行至何处了?”看着身前几上的地图,李适肃容问道。
“回陛下,八镇神策军除留下两万驻守唐蕃边境外,其余十二万军士已遵照陛下密旨,分四路于元正次日开拔,兼程赶往四道,据昨日传回的流星快马来报,四路前锋已分别抵达山南东道荆州、隋州及黔中道朗州、柳州,预计可于两日后正式进驻四道。约略可比陛下谴往四道传旨的中官们早上两个日程。”薛尚书边口中解说。边于地图之上为李适一一示意。
“好好好。神策八镇不愧是朝廷精锐所在,竟然行军如此之速,薛卿家。尔这兵部也需早制册表、对异日赏赐之事做了准备才是。”见诸事进展顺利,踌躇满志的李适一声哈哈长笑,竟然已开始吩咐起善后之事。
“臣谨遵陛下饬命,只是……”
“只是什么?”略略感到有些扫兴的皇帝陛下一个急转问道。
“倘若四镇之事顺利,以臣之愚见,一月之后便需大赏神策军士,只是如今正值春耕时节,各地税收未至,而太府库中钱粮又需划拨地方,以为备耕之需。若然如此。只怕如此大规模的赏赐,朝廷实在是无力行之,然则若是不赏,又恐军士……”言至此处,这薛尚书果断顿住话头,以免引来无枉之灾。
闻听此话,李适地眉头也是紧紧皱作一团。
这唐时军队除最基本活命地粮食与布帛外,每月只有极少的“咸菜钱”纵然是神策军这等精锐也并无太多例外。而军中士卒能得到补贴的机会便在于朝廷有命差遣,但凡大军一动,只要不是惨败,那怕根本不曾接战,朝廷也需加派赏赐,以为补贴士卒生活,激励士气,长而久之,此事遂成惯例,也成为军中士卒的例项收入。当年名将郭子仪之所以能得手下士卒拼死效命,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从不拿一毫朝廷赏赐,而是悉数分于手下军士;而在安史八年平叛之战中,也曾有多起因为朝廷赏赐不到而引发的军中哗变,是以此事断然不能等闲视之。
眼见李适为此事苦恼不已,崔破心下一动,接言道:“只需十数日后,臣这作场便有一项收入,介时先行划拨于兵部帐上,其余再找刘相公想想办法,解了这燃眉之急当无问题,未知陛下意下如何?”他因知吐蕃大王央宗尚未离京,是以方敢如此言说。
“噢!崔卿那里能如此快法?”闻言,目光灼灼的李适面带惊喜之色的盯住崔破问道。
“想想办法总是可以的!”崔破也不细说,只淡淡一句言道。
李适早知自己这位翰林承旨素来行事不依常法,加之作场与吐蕃交易军器之事并未向朝臣言明,眼见薛尚书在此,他便也不再细问,只是又是一声哈哈长笑,吩咐宫娥赐茶后,随即容二人相互见礼。
“‘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且不说当年令祖薛将军扬威边关的风采,便是薛尚书地文武双全,也足令后学愧煞了,此后同殿为臣,少不得还要薛大人多多指教才是!”施谒见礼毕,不待那薛尚书开口,崔破已是面含笑意的率先出言道。
他适才所言“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乃是指这薛尚书之先祖的一件英雄往事,其时,薛仁贵于高宗显庆年间任职铁勒道行军副总管,某日天山脚下九姓部落联兵前来袭扰,薛总管乃领兵应战,于战阵之前连发三矢,射杀对方三员大将,只吓得那九姓部落当即拜服请降,由此军中盛传此歌,后世更有人据此附会出许多演义故事。这一件事可谓是整个长安薛府最为津津乐道之事,崔破这初次见礼便将此典故搬了出来,确也是最好的说辞了。
见如今可谓是红透长安官场的崔破,小小年纪能得如此谦逊,那薛尚书对他倒也是猛增了几分好感,心中受用之下,遂也正式还了一礼道:“崔翰林幼时便已才名满天下,如今更是年仅弱冠便得陛下爱重,居官五品,堪称本朝一大佳话,指教二字实不敢当,少兄若是有暇,愚兄陪你切磋一二倒是无妨。”
“卿等二人皆是朕之脑骨,异日少不得会多多亲近,此刻也就免了这些虚文吧!”却是李适见二人说得热闹,也自那几上的地图移目过来,插话说道。
闻言,二人相视一笑,那薛尚书见自己之事已毕,乃拜辞皇上,自出宫料理部务,待其出阁而去,崔破刚刚于李适所赐的胡凳上坐定,便听到皇帝陛下微带笑意的声音传来道:“崔卿家这翰林承旨可是有统领翰林苑的职司,为何上任已经三日却不曾前往银台门一步?”
因翰林苑位于银台门内,是以唐人大有以银台门指待翰林苑者。闻听天子这般言说,崔破直如得了牙疼病一般,吸了一口凉气道:“陛下,臣如今已是身兼三职,实在是分身乏术;加之又是资历浅薄、名望不尊,这翰林苑内事依然还由陆大人主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