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来,喊叔叔。”林兰弯腰抱起小男孩,冲小武摇了摇他的小手,孩子咿咿呀呀的,嘟着小嘴,听不太清他到底喊的是什么。
“已经会说话了么?”小武笑道。
“还不行,妈妈能喊,别的就有点难了。”林兰笑了笑,又看看孩子,“已经很努力了,是不是呀蓦然?”
在生人面前,小男孩像是怕羞一样,咯咯笑着,搂住妈妈的脖子,把小脸躲在妈妈胸口。
“叫什么名字?”小武问。
“蓦然。”林兰说,“辛蓦然。”
小武的心,微微一动。
年龄和经历,还未能在那张稚嫩的脸上烙印下独特的痕迹,它只展现它刚继承到的一切。除开林兰那苍白的肤色,略有些卷的黑发,男孩的脸上,很好地显示出了他生父的面容特征:明亮的眼睛,有型的眉峰,浓浓的眉毛,挺直的鼻梁。
这是那个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男人,那个曾经来过现代五个多月的南宋男人,尽管他的生命早已逝去千年,可他留下的这个孩子,却无声而有力地证明着父亲短暂的来访。
想到这儿,小武愈发觉得,他手中那个提包更沉重了。
“您这趟来,是……”
小武低头,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扎信:“其实,就是想把这给林小姐您。”
林兰放下孩子,她惊讶地接过了信:“这都是给我的?!”
“是的,一共三十七封。”小武说。
“可这是谁……”
“是卫彬。”小武说,“是他从国外寄来的。”
有什么,重重击打了林兰的心!
“其中过程比较复杂。”小武顿了一下,“要不是我们局最近出了些事儿……”
“出事儿了?”林兰大惊!“难怪我怎么都联系不上苏虹,她怎么了?——啊!您坐下来慢慢说,我去给您倒茶!”
然后,在林兰家的客厅,小武就把局里最近发生的事儿,简略告诉了林兰。林兰默默听着,她的眼里有了泪光。
“……这么说,苏虹她失踪已经有一年多了?”她轻声说着,用手指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小武点点头:“局里现在打算和别的部门合并。就是因为这,我才会去整理楼下邮箱。”
林兰没说话,她的目光,再度回到桌上那一摞信上面。
“……我不知道小卫和你,呃。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完全不了解。”小武有点尴尬地说,“但是这些信。或许能说明了点什么。”
林兰依然保持沉默,但她的手指。在轻轻抚摸着那些信。
“本来这算我多事,同事的信件,我应该只负责保管。但是……”小武停了一下,继续道,“但是我仍觉得有必要将它们交给你,毕竟上面的收信人是你。”
“……他现在,仍然在国外么?”林兰轻声问。
小武点点头:“是的。或许等他回来,反而会责怪我太管闲事。唔。到时候就让那小子骂一顿好了。”
他说着,微笑起来。
他们在做这番交谈时,孩子已经在旁边的摇篮里睡熟了。看看睡梦中的男孩,小武忽然说:“也许,小卫也想见见这孩子,毕竟……这也是他拼死从金兵大营里保护下来的一条性命。”
小武的声音很轻,林兰听在耳朵里,涌起了无限感慨。
当晚,送走了客人,林兰回到了客厅。
她一封封看着那些信,往日那种复杂繁絮的心情,再度上来。
她拿出一封来,信封是淡红色。精细的亚麻纸上,有着丝质的条纹。她用拆信刀拆开了信。
信纸上有着挺拔的字迹,是她从没见过的字迹,那上面的排头,写着:林兰。
林兰:
你好么?
我已从耶路撒冷回来了。
是坐的夜航,和漫天的星星一同归来的,我曾经见过这样的形容:天空像从破掉的锅底望出去一样。不停闪烁着星星。写这个句子的是一个越战老兵,谁说偶尔的才华不能从平凡的人生中绽放呢?
对了,上次寄给你的照片拍摄于内盖夫沙漠,你可以看见月光下那无垠的巨大断层,以及高低不平的岩石世界。
那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月光浩荡,长空万里。
夜晚的沙漠常常让我想起我的敌人。那些匈奴人,据说他们在祁连山之外度过的数十个寒冬,全都凄惶无比,每夜他们围着篝火,用哀婉的调子唱着那些失去的土地,不再属于他们的美好乐园……
那是被我的马蹄夺走的乐园。
我早已不再痛恨他们了,如果可以,我想亲耳听听那调子,甚至和他们一同击节吟唱。
因为如今的我,也算是失去故土之人了。
归来的路上,我们没有遇上劫机,阿尔文深表遗憾,他已经形成了一个错误的理念:同我在一起就必遭危险。我想他是侦探看多了。
我希望你不要也产生这种荒谬的错觉,事实上,如果不能给你安全感,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还好么?还有……孩子呢?他,或者她,还好么?
他可爱么?
林兰,我依然很想念你,时隔一年多,再回想起你的脸,却好像昨天刚刚分别那样清晰。
无论你有多么不愿看见,我仍然在这儿,一笔一划写下给你的信,它甚至连情书都称不上,因为我都不知道要如何说起,说我的所思所想。
也许真相是,你将永远爱他。这爱也会耗尽你的这一生,不过没关系。因为我暗自揣测,你的那颗柔软的心里,应该也会有一小块地方是独属于我的,毕竟手机访问:.,人的心不可能只有一个房间。
也许那只是非常非常小的一块地方,和给他的地方比起来,就好像客厅与储物间的比例。但我知道我不可能要求更多。
这就足够了,因为我要求的也并不多。
就像无论如何也不能飞跃某一纬度的信天翁,我知道,我也有不该超越的纬度。
可是,只要你能保留这一小块地方,只要你仍记得我,那么,我便能够安睡如初。
那一夜,林兰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过往的一切,像自动播映机一样。反复在她眼前浮现。她的内心,充满了不可挽回的凄怆和荒芜。
一如海潮,反复扑向那空无一人的沙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