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就拍手说:“看看!人性!人性啊!”
小杨气道:“人性又怎么了?所长,你难道不能用别的法子给我算算嘛!哎呀给算算嘛!”
方无应敲了一下小杨的脑瓜:“小子!上班时间办私事儿?”
小杨不敢吱声了。
那是第一趟去隋朝,只是进行前期探路的准备工作,期间他们还得再回去一趟,准备各项器材。所以剩下的半天时间,雷钧是和女儿一同度过的。
蕾蕾将自己近期的情况告诉了雷钧,她所在的重点高中抓得特别紧,这次请出两天假来都十分不容易,雷钧说早知如此就不要她这么麻烦着过来了。
“那怎么成?”蕾蕾摇头道,“哪怕弄得再复读一年,我也要过来看爸爸的。”
雷钧心里浮出一丝感动,他拉过女儿的手问:“打算考什么专业?”
蕾蕾笑道:“我想考医学院。”
这回答让雷钧有点诧异:“怎么会想到去学医的?蕾蕾,医学院分数很高。”
蕾蕾点点头:“我知道,而且一读就是五年,如果读到硕士那得七八年时间,再加上临床……”
“为什么要去当医生?”
“爸爸不喜欢我当医生?”
雷钧摇头:“没有,医生挺好的,我就觉得太辛苦了,随便读个轻松点的专业不是更舒服点?”
“医生不是赚得多么?”蕾蕾嬉笑道,“病人还能塞红包呢。”
雷钧苦笑:“亏你想得出来!爸爸妈妈也不指望你赚大钱,自己高兴才好。”
“我想当医生。”蕾蕾慢慢地说。“我已经想好了。”
其实这决定,是蕾蕾昨晚做出来的,之前她一直犹豫是报考工科还是医科,虽然文科成绩很好,但蕾蕾却是理科生。
然而昨晚,和弟弟杨杲的一番谈话,竟奇妙地让蕾蕾做出了决定:她要去做个救助他人的人。
这念头在一开始,还只深埋在土地里,之前蕾蕾唯一想救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她一直考虑着能有办法把父亲从隋朝救回来,一家三口还能像以前那样生活。学工科也是为了这。
但是这趟来隋朝,蕾蕾才发现。她原先目光所见的范围,是多么的渺小。
在这儿,蕾蕾亲眼看见了那些在史书上描述的人,她甚至还看见了一同来江都的隋炀帝的小弟蜀王杨秀。他一直被隋炀帝囚禁着,也一直被命令跟随帝王兄长同行。
同行来江都的,还有杨秀的七个儿子,隋炀帝的二儿子齐王杨暕和他的孩子,隋炀帝的长孙燕王杨倓,以及很多侄儿外戚。
蕾蕾知道,这都是她的兄弟姐妹叔伯侄儿,但是他们最终都被杀死了……
在这个乱世,保留下一条性命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这些和她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生命都将结束在这一年里。
她是属于这个充满了阴谋与杀戮的家族的,这个家族这么多年,始终血迹斑斑,他们害人,他们被害;他们杀人,他们被杀,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命运。
蕾蕾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觉得这些可怜又可恨的人们,始终都和她存有着一丝无法改变的联系……
那是血缘。
有一种巨大的冲动,迫使着蕾蕾重新选择她的人生,之前随遇而安的普通少女心态已经消失无踪,她不自觉地想寻找某种方式,借以放下这么沉重的负担,除了救助他人,这女孩找不到更好的方式。
“爸爸……”她忽然轻声说,“就不能把弟弟带回现代么?”
女儿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话,雷钧自己也愣了!
“他还那么小,往后怎么办呢?”她轻声说,眼睛没有看父亲,却望着遥远的水面。
那个夜晚,父女俩坐在临江的水榭里,黄橙橙的月亮露出半个脸孔。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江畔的杉树枝桠,在夜里呈现出清晰的黑色剪影,黯淡星空下,一只黑色的长尾巴鸟,幽灵般从树丛的窝巢中跃起,飞往翻腾的江面。
鸟的鸣声十分凄厉,几乎不像鸟鸣。但听者会久久难以忘怀。那种古怪的,尾音脱得长长的调子像充满了冷嘲的悲鸣,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和那个人群拥挤。万家灯火的美好世界相隔了亿万光年。
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父女俩静静听那鸟鸣。
“这种鸟已经绝种了,蕾蕾。”雷钧忽然轻声说,“现代社会已经没有这种在江面生活的黑色长尾鸟了,它们灭绝了。”
“也许它们比人类更早出现……”
“嗯。也许。”雷钧说,“我不知道它们最后到底是怎么灭亡的。也许它们到处努力寻找栖身之所,但怎么都找不到,于是慢慢的也不再把生死放在心上,就这么自生自灭了。”
蕾蕾担忧地望着雷钧。
“其实这样比较好。”雷钧忽然说,“这样自生自灭比较好,死,也死得自自然然——它们就不该活在那个后世,那儿不适合它们。”
蕾蕾大惊!
“爸爸你在说什么呀!什么自生自灭的,现在说这个干吗?!”
“……我也该自生自灭才对。”他喃喃道,“我是这儿的,我不是后世的人……和你弟弟你叔父他们一样的。”
“不!爸爸!你别乱想!”她赶紧说,“那和你无关!弟弟和你无关!你不能因为这些人就放弃!”
“可他们却是因为我而死。”雷钧略带嘲讽地说,“我却还想独自逃生……蕾蕾,你为什么偏偏要出生在这个家庭里呢?”
蕾蕾慢慢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膝盖里:“弟弟不会死的。”
“嗯,往后他就得一个人活了。”雷钧说,“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爸……就算你现在登报声明,和这群人彻底脱离亲属关系,那也来不及了。”蕾蕾低声说,“你一个人,改变不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你不是上帝……但你,至少可以改变你自己的命运。还有我的,和……妈妈的。”
雷钧没说话,他慢慢站起身。
江水汹汹而过,潮湿的夜雾流淌下来,雷钧静静伫立在墨般乌黑的江畔。
蕾蕾的眼睛好像生了一层薄翳,无法看清父亲的表情。瑟瑟夜风中。父亲一动不动的身影映在她眼中,如废弃的残破雕塑。
那只长尾黑羽的鸟儿,已经飞的不见踪迹,只剩下它凄厉而带着冷嘲意味的鸣声,还在水面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