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地回忆,希望能借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在努力地想,自己究竟是从哪里将它找到。他在想,自己为什么明明有已经将它抛弃的明确记忆,但是此时此刻,它却又为什么突然跳出来,堂而皇之地放在自己的手心,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依维斯,忍受身边所有这一切几乎无法忍受的人、事,忍受这样糟糕的天气,忍受这样压抑的心情,忍受这样百无聊赖的生活。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忘却。但是现在,它,这样一个小小的玩艺,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却一下子跳了出来,肆无忌惮地嘲笑他所有的努力。
依维斯望着它,呆呆地望着它。他的脑子里使劲地想着各种各样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想着东西就好。
依维斯的脑子努力地想着,想着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没有关系,什么都好,即使是最龌龊的想法,最卑贱的思想也好,只要能在头脑中占据一个位子,那就好。慢慢的,他的脑子开始由于太多的东西而开始渐渐混乱起来,越来越混乱,直到最后失去了秩序,整个脑子模糊了起来。
再接着,依维斯的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依维斯的眼睛的模糊跟他的脑子的模糊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因为,在他的眼睛模糊的时候,他的头脑并不是模糊的,相反,清晰得很。
他的眼睛已经渐渐的看不见,看不见他手心里躺着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一枚戒指么?不是一枚圆圆的、小小的,由原本翠绿但是已经枯黄的,原本稚嫩但是已经老朽的树枝折成的戒指么?不是一枚原本象征欢乐、希望与最纯真的情感,但是已经变得象征哀伤、枯萎与最可怜的孤独的戒指么?
但是为什么眼睛里却什么也看不见?这样近的看着,这样近的闻着,却仍然无法感觉到它的样子?这样真的握着,这样深的感受着,却仍然无法体验到它的形状?
在眼睛里,在心里,在依维斯此时此刻的每一丝骨肉和血液里,只看到,只闻到,只感觉到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和他相隔远不止千里的女人。一个承担他几乎所有纯真的情感,但是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女人。
依维斯憎恨眼泪,他切齿地感到眼泪是他最大的敌人,而哭泣又是一种多么深痛的屈辱。
但是,他仍然还是哭了。他是那么的不甘情愿,但是他仍然是哭了。他不愿接受,也不愿相信,但是,眼泪还是滴在了他的手上,缓缓地汇成一团,流在那原本翠绿但是已经枯黄的,原本稚嫩但是已经老朽的树枝折成的戒指周围。
这是一条承受着多么深重的无奈和悲伤的河流,尽管它是那么不起眼的一条河流……
※※※
依维斯掩面而出,他没有让任何人看见。他不想让任何人为他担心,那会更加让他伤心,他不想成为一个可怜的被同情、被怜悯者。那样的东西尽管是友善的,但是他难保自己不会被那样的友善激怒,甚至做出什么自己也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依维斯冲出元帅府,冲到卡纳亚繁华的街市上。
天气不是很好,所以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原本拥挤的街道变得空空落落,显得颇为冷清。偶尔一点阴凉的风毫无阻力地吹过时,寂静的街道更加显得有些荒凉。
对于依维斯来说,这样很好。他不希望有人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即使是素不相识的人。
他的脚步仓皇地踏在这条陌生的街道上。他有些踉跄,一个可怜的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的少年。
不知道怎么的,他来到一个小酒馆,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酒馆,整个酒馆只有五张桌子,总的营业面积加在一起也不到四十平方米。而在莫名其妙的依维斯闯进那个黑暗的角落之前,这里没有一个客人。也许,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坏了。也许,这家酒馆的生意从来就没有好过。
“先生,你想要点什么?”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孩子走上前来,问道。
“我不知道,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依维斯的语气并不是非常的平静。
“姐姐!”这小孩好像有些害怕,惊疑地望向柜台。
“叮当,你过来。”柜台上有一个女子对着小孩招手道。
“在这里好好坐着。”那女子将小孩安抚好之后,来到这个看起来非常颓丧的少年面前。
“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女子望着坐在对面的这个有着红头发的少年,轻轻地问道。“没有。”依维斯说。
“没有?”那女子笑笑,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知道。”依维斯说道。
“又是不知道?”那女子笑得更加莞尔,“有你知道的东西吗?”
“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为什么?”依维斯的声音稍稍大了些,他抬起头对着对面的女子有些近乎怒吼地说道。
依维斯抬起头的时候,看见那女子被他惊得坐在对面一动不动,也不敢说话。只是傻傻地望着他。
“对不起,我不是要冲你发脾气,我只是……我只是……”依维斯本来是想解释,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结果就结巴起来。
“哦,没事,我没有什么问题。心情不好发发脾气是很正常的。”良久,那女子都没有出声。好一阵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说道。
“能给我点喝的吗?”刚才毫不礼貌的举动让依维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有些尴尬地问道。
“嗯……你要喝点什么?”那女子好像并没有完全清醒,思考了一阵才回答道。
“我不知道,你说呢?”依维斯问。
“嗯……”那女子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建议你喝酒。”
“好吧,那就喝酒。”依维斯说道。
“你稍等,我很快就给你端上来。”那女子说着,从他对面走开,走向柜台,走了不到三步,却又回头说道,“不要点别的什么吗?”
“你不是只建议我喝酒吗?”依维斯反问道。
“哦,是吗?那好吧。”那女子说这话的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走到柜台旁,那女子扶着柜台的一角,站住,立定。良久,深深呼出一口气,“这就是那个来自普兰斯的依维斯吗?原来比传闻中的还要……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人呢?”
“这是你的酒。”这次,那女子将酒放在依维斯的桌上,就急匆匆地走开。她不敢看依维斯,她怕被依维斯看到自己像个呆子一样地盯着他,那样太失礼了。在埃南罗,漂亮的男人和女人是刚好相反的。后者,要是没有人看她,她一定沮丧透了,整整一天心情都不好。但若是前者被人总是盯着,一定会恼火得要命,甚至大打出手。
“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实在是太漂亮了呢!”那女子一边急匆匆地走向柜台,一边对着柜台上的小孩吐了吐舌头。
在她刚刚走到柜台,就看见小孩嘴巴张得大大的。
“你干什么?”女子不解地问道。
“破纪录!”那小孩伸出四个手指,说道。
“什么破纪录?”女子愈发不解地问道。
“你看!”小孩把手指向依维斯坐着的地方。不知道何时,他已经趴在桌上醉过去了。
“酒量这么小吗?”女子呆呆地望着依维斯,隔了一阵,才笑了笑,说道。
“姐姐,他能喝酒吗?看起来他好像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没有成年哦!”孩子对着女子说道。“哪有?我看他已经成年了啊。”女子底气不足地狡辩道。
“姐姐,不是法律规定不能卖酒给未成年人的吗?”孩子问道。
“法律还规定不能用你这个童工呢!人小鬼大!”女子捏了一下孩子的鼻子,说道。
“姐姐看到帅哥就连弟弟都想不要了,真是没有良心!”小孩子摸着被捏痛的鼻子,大声叫道。“你再说!我打你屁股!”女子威胁道。
“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那孩子赶紧说道。
“不过,姐姐,他真的长得很好看哦!”那孩子望着依维斯又补充道。
“是啊。”女子情不自禁地附和道。
“果然是见色起意,一试就知道。”小孩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
“你个叮当啊,三日不打,上房揭瓦啊!”那女子拎起小孩的耳朵,轻声骂道。
“不敢了,不敢了。”叮当赶紧讨饶。
“你要是再敢这样和我说话,我就送你去上学!”女子威胁道。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让我去见那个大肥婆。被她的大肥手再打一下,我会死的!
叮当要是死了,姐姐会伤心的。“叮当听到女子的威胁,可是吓得不轻,愈发努力地讨饶道。
“我才不会为你这小鬼头伤心。”女子听到叮当的这一番话,禁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把他放了下来。
“唔,姐姐好狠心,我的耳朵好痛!”叮当一边揉着自己的耳朵,一边嘟哝道。
“下次要是再敢顶嘴,把你整个耳朵都揪下来下酒吃。”那女子道。
“下次不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叮当识趣地说道。
“这样才乖嘛!”女子笑着用左手摸摸叮当的头,右手忽地一下又变出一颗糖来。
“姐姐你好过分,我都快七岁了,怎么还能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来安抚我呢?你这不是侮辱叮当的智商么?”叮当不满地说道。
“不要拉倒!”女子说着,装出要把糖收回去的样子。
“我要!”叮当早扑了上去,把糖抓到了嘴里。什么侮辱不侮辱的,吃到嘴里最实在!
之后,两人就是这样打打闹闹了好一阵。闹了好久,叮当终于累了,趴在柜台上睡着了,而依维斯也还没有醒。
整个酒馆只有三个人,却有两个人睡着了。那女子只有百无聊赖地在酒馆里踱来踱去,越踱越走近依维斯。最后,她干脆坐到了依维斯的对面。
“他从哪里来呢?他经过些什么呢?他有恋人吗?又因为什么而这样伤心呢……”看着依维斯,那女子不知道为何产生出一大堆疑问,一个接一个的,似乎永无止境。
正当女子对依维斯的研究欲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集中精神的时候。依维斯突然醒了。
“天就黑了吗?”他突然抬起头,看着窗外,没头没脑地问道。
“啊!”那女子被依维斯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把叮当都惊醒了。
“干什么?干什么?”叮当吓得四处张望着叫道。
“没事,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丢死人了。”也不知道这女子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叮当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