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维斯,你醒了?”杨秋和莫问终于醒悟过来,强自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差不多在同时轻轻地叫道。
“莫问。”依维斯没有去理会杨秋生平最有爱心最慈祥的笑容,只是无力地笑了笑,“这是哪里?”
“‘永久之谜’。”莫问也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激动的感情,简短地答道。
“‘永久之谜’?”依维斯双眉微锁,竭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地名,“我师父?我师父在这里?”
“他奉青华前辈的命令去整顿‘幻岚’部队了。”莫问不假思索。
“太师父?”依维斯讶异地说,“这是人世?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本来你已经死了,后来我把你带到这里来,青华前辈医好了你。”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依维斯的语气中竟然有说不出的遗憾,仿佛他根本就不想活着一样。
“是的,依维斯,你还没死,还活着!”莫问还处在依维斯复活的振奋之中,并没有听出依维斯口气之中的意味。
“我居然还活着!”依维斯补上了一句,嗒然若丧之情溢于言表。
莫问沉重地点了点头。
“现在是什么时候?”依维斯又问道。
“圣历2109年9月10日。”莫问答道。
依维斯望了望天空,非常勉强地笑了一笑,“原来我失去知觉差不多有四个月了。”
“依维斯,这是我师父杨秋。”莫问指了指杨秋,转移话题。
“杨秋?杨秋?”依维斯喃喃自语着,“师父提过你,杨秋前辈!”
“你活过来我就放心了,总算没有辜负了朋友……”话到嘴边,杨秋忽然想起有些事情暂时还是不要让依维斯知道为好,便硬生生地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他话中的朋友自然是指依维斯的父亲洛河了。
“朋友?”依维斯重复了一下。
“就是你师父达修。”杨秋脸色阴晴不定,随口胡诌道。反正达修现在不在这里,而且,他替达修照顾他的弟子,说是受达修所托,也言之成理。
“为什么要救活我?”依维斯猛地问道。
“依维斯?”莫问头晕脑眩,他实在想不到依维斯会说出这样的话。
依维斯自我嘲笑般地说道:“原来,我连死也没有自由呢!”
“依维斯,你要振作起来。”杨秋满怀心酸地望着依维斯。
杨秋也是顾虑重重:这就是洛河之子,两父子都是一个样,情,到底是种什么东西,竟然能使他们都沉迷难以自拔。而我,又怎么能把关于洛河的事实告诉依维斯呢?
“振作?”依维斯茫然地望了望杨秋,“振作有用吗?”
“有……”杨秋一接触到依维斯那凄然如绝的眼神,语气竟显得有些犹豫。作为一个对这个世界早就失望了的人,他又怎么能断然地说振作有用呢?
依维斯笑了笑,再不说话,兀自望向天空,一朵朵白云飘过,几只鸟拍打着翅膀飞过。心里有徒生了许多感慨:人,又怎么能自由得象鸟呢?更不用说是变幻莫测的云朵了,可是,人遇到的事情却总是变幻不定,难以捕捉。生命好像是在不停地追逐着渺远无踪的事物,人生从一开始,便注定是个悲剧啊!
“依维斯,你醒了?”一个人影飞了过来。
“这是天行前辈。”莫问介绍道,“你太师父青华的助手。”
“你好!”依维斯低下头,看了看天行,又自顾自抬起了头。白云散开了,展露出一角海水一样的蓝天。
“依维斯,你怎么了?”天行刚才听见了这里有第三个人的声音,便马上飞过来看看,见到是依维斯,心里本来很是欢畅,没有料到依维斯似乎一点也不将他放在眼里,内心不禁有点着恼。在救依维斯的过程之中,他觉得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在他看来,依维斯无论如何都不能只是淡然地说一句“你好”,便将自己打发。
依维斯依然望着天空,目送着一只鸟飞向遥远的天际,“没怎么!”
“天空有什么好看的?”天行顺着依维斯的视线望上看,十分不解。
“天空。”依维斯脸色沉静。
杨秋不禁宛然一笑,天空本身就是一种景致,正如自己在沙漠中,别人都说烦闷无比,但自己却能自得其乐,因为沙漠也象天空一样是一种景致。而有些人,给他们十辈子也领悟不到,他们总认为万事万物都要有新奇的地方,若是永远保持不变,便不值一观。
“天空?”天行大惑不解,“依维斯,你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哦?”依维斯若无其事地张口应了一句。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呢!”天行说道。
“哦!”依维斯有一搭没一搭,对一个从鬼门关里走出来的人,世界这个名词已经失去了原先的意义。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每一个人最终都要死去,这样说来,又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去为之奋斗呢?
“你要明白你肩负着解放世界的重任!”天行肃然道,“人民,受苦受难的人民正等待着你去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打救出来!”
“我自己尚且不能够得到自由,又谈何解放世界呢?”
“这是你的责任,你无可推卸。”天行下了重话。
“天行前辈,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拯救世界?”莫问愤愤不平地插嘴,“这个破世界,又有哪个地方值得我们去拯救?”
“如果不是为了拯救世界,那我们救活依维斯又有什么用?”天行干脆说道。
“依维斯刚刚苏醒过来,你就这样逼他,你不觉得这样很不人道吗?”莫问诘问道。
“我这是为了世界,为了这个集体!”
“集体?莫非为了集体就应该牺牲个人?”莫问怒道。
“当然!”天行丝毫也没有犹豫。
“那依维斯也已经为了你们所谓的集体牺牲过一次了,你还想他怎么样?”莫问冷笑不已,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才不会去管天行是什么长辈。
“可他也被集体救活了,他仍然要为这个集体贡献自己的一切。”天行说道,“我也一样。”
“如果说个人主义是一个人的自私,那么集体主义,也不过是一群人的自私。难道一群人的自私就比一个人的自私伟大?”莫问说道,把集体主义解释成一群人的自私,大概也只有莫问这种人才想得出。
“强词夺理。”天行一时语塞,也不知道如何辩解,只是瞪了杨秋一眼,意思大概是:你教的好徒弟,目无尊长!但杨秋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杨秋自己本来就目无尊长,要让他教徒弟尊师重道,那也太难为他了。
“天行前辈,容我无礼,你自问你能够为你所谓的集体付出一切吗?”莫问讥笑般地问道。
“能!”天行斩钉截铁。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跑去解放世界,拯救人民,偏偏要让依维斯去?”莫问说道,“难道是天行前辈你修为不够,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底细,所以不敢去?”
“别说是我,连青华对此也无能为力。”莫问这句话也忒直接了,天行怒极反笑,把青华也扯了进来。
“你们都不能做到,依维斯一人又怎能做到。”莫问说道,“难道你们救活他只不过是为了让他去死?”
“这是他的命运!”天行拂袖而去,抛下了这样一句话。
“命运,又是命运!”莫问狂笑着,声音直冲云霄,象是要把天上的行云也震跌下来,周遭的树叶落得更加密密麻麻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依维斯纹丝不动,象是用钉子固定在地上一样。他对莫问和天行的争论根本就置若罔闻,完全置身事外。
“莫问,刚才你是有点过分了。”等到天行走远了,杨秋才低声说了一句,“不过为师听得很是爽快。”
“哼!这些家伙,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世界,完全不顾依维斯的生死,早该好好地驳他一驳了。”莫问依然没有脱离激愤。
依维斯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一朵白云正好凝聚成骏马的形象,“莫问,你知道阿雅的消息吗?”
“阿雅?”莫问猛地一惊,刚才的愤怒一下子烟消雾散,他又怎么能对刚刚才获得新生的依维斯说阿雅已经死去了呢?弄不好,依维斯再次心碎,要想再次救活他那可就太难了。
依维斯脸色凝重地看着莫问的眼睛,象是要看进莫问的灵魂里面去,“阿雅怎么了?”
“依维斯,阿雅……”一向直率的莫问变得结结巴巴,望着杨秋,向他发出求救的信号。
“阿雅怎么了?快点告诉我!”依维斯脸色涨红,好像是要马上飞了起来,扑向莫问,然后抓住他的前胸。
“阿雅,阿雅她……”莫问踌躇不决。杨秋也在考虑着措词。
“告――诉――我!”依维斯一字一顿地说道。
“依维斯,你要冷静。”杨秋打定了主意,“你的那个阿雅死了。”
“死了?不可能!阿雅不可能会死!阿雅怎么可以死?”依维斯抓着自己的头发,如同要把自己从地上拧起来。
“你在不言山昏迷之后,阿雅便死了!”莫问也再无顾忌,说道。
“坎亚杀的?”依维斯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禁不住要这样问。
“郁郁而终。”莫问说道,“坎亚也死了。”
“他也死了?都死了!”依维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冷静,冷静啊!依维斯!”莫问和杨秋面面相窥,他们对依维斯胸膛中的那个心是否会一下子破裂而出完全不知情。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最终我还是一个人,就连死亡也不想让我和阿雅在一起呢!”依维斯脸孔赤红一片,一大滴一大滴分不出是血还是汗水的东西从他脸庞上垂落下来,紧接着,是一阵阵热度逼人的烟雾腾升而起。
莫问和杨秋连连退后了几步,忐忑不安地望着依维斯。
转瞬之间,依维斯全身便都被那种红色液体浸透了,水滴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的树叶上,烟雾也越发浓密起来,将依维斯整个人笼罩在里面,象是蚕吐丝将自己裹进茧里一样。
“依维斯?”杨秋和莫问怎样也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惊叫道,心中都害怕依维斯走火入魔,但却又束手无策。
依维斯的头发一根根地竖直起来,然后,头发从红色又慢慢褪化成白色,眼睛流露出无比吓人的光芒。
“天啊!”依维斯厉声喝道,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回密室,狠狠地关上了门。
“依维斯!”莫问喊了一句,正想追进去,却被杨秋拦住。
“他需要时间。”杨秋在莫问耳边这样说了一句。
师父说的也是吧,依维斯现在的确需要时间,莫问抬头望了望树木,脸上流露出骇然已极的神色,“不可思议!”
“威力竟然如此巨大?!”杨秋一看也是惊疑不定。
原来,周围的树木,本来虽然落叶不断,但都还有旺盛生命力,不过,在依维斯那么一小会过后,莫说是树叶,就连树枝、树壳也在不停地剥落下来。
※※※
“阿雅死了!”依维斯觉得世界真的塌倒下来了,在他上一次在不言山被阿雅刺中之时,他也没有显得如此垂头丧气,因为,他知道,阿雅一定是在坎亚的巧言令色之下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而现在,阿雅已经死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是世界末日,此时此刻的依维斯一定也会丝毫不以为意。
只要阿雅还没有死去,便还有希望,尽管那希望是那样的微弱,然而,毕竟是希望,但现在,阿雅居然已经去了。依维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阿雅,阿雅!”依维斯无助地看着墙壁,阿雅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晃动着,还象以往一样活灵活现,蝴蝶一样,在空气中张开双翅,挥洒自如。
“阿雅!”依维斯低声呻吟着,“不,不,你不可能会死,我都没死,你怎么会死?”
“为什么这世界总是如此,该死的人不去死,不该死的人却死了?”霎时之间,依维斯满脑袋充塞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恨,“为什么我死不了?为什么?”
“阿雅,你不该死,你不能死,你怎么可以这样一声不响地就抛下我,正如在我梦中给我的预示一样?
我活得好辛苦,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一刻停止折磨我,但我从来没有为此抱怨过。只要有你在,只要有你,只要远远地看你一眼,我的人生再这么无趣也变得生趣盎然,我的天空便充满了五光十色。
真的,我只是希望,可以永远默默地喜欢着你,爱着你。但是,现在,却连这个权利也被剥夺了。莫非,我只配得到无尽的沉沦,而不能有丝毫的幸福?
阿雅,我恨上天,我恨这个世界,我甚至恨我未曾谋面的父母,为什么他们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为什么?假如没有他们,我便不用受到这样的折磨,我甚至恨我自己,但我从来就深深地眷恋着你,对于你,就连一丁点的恨意我也没有过。
是的,我爱你,虽然我从来未曾将这份爱意形诸言语。只要有你,世界上的一切苦难厄运我都可以默默忍受,这个上天,本来有让我感激的机会,然而它让你降生,又将你带走,我恨它,我恨死它了!”
“阿雅!”最后,依维斯高叫了一声,紧紧地搂抱着自己的身躯,跌坐在墙角的阴影之下,象是承受着极大的刺痛。
整个屋子被一种莫大的仇恨笼罩着,那股仇恨之中夹杂着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悲苦,无穷无尽的失落。无论是谁,只要在这种氛围之中站上一分钟,恐怕都免不了要潸然泪下并无比地痛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