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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夭目光一利,在外头人投来的震惊眼神中慢慢褪去了锋利,变得温和淡定,声音却是冰冷:“论铁石心肠,我哪里比得上皇兄?”屋里除了她和启云帝,只有宗政无筹,她也懒得做戏,感觉真累。
启云帝眼光微变,眼底闪过难言的复杂情绪,瞬间掩去。他眉头缓缓皱了起来,紧望着漫夭的眼睛,仿佛想从那里探寻着什么。
漫夭不再理会他,谁知启云帝忽然说了句:“这种话,不该是皇妹说。倘若有选择,谁愿意做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漫夭微愣,这种听起来毫无波澜的声音偏偏给人一种透骨的无奈之感,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她身子不动,斜目看他,只见他清隽的面庞依旧是儒雅的淡笑,一如往常那般无害的模样。
她忽然想问他:“我为什么不能说你是铁石心肠?天底下,还有没有比他更残忍的哥哥?”
她也想问他:“你所说的没有选择,就是因为江山、权力?抑或是天下?所以你六亲不认,断情绝义?”
终究什么也没问,因为没有了意义。三年兄长般的疼爱呵护所产生的感情,早已经随着那场阴谋化为灰烬。
宗政无筹从进屋就没有开过口,此时启云帝的一句:如果有选择,谁愿意做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令他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这是第一次,他认同了这个男人说的话。
“公主,药煎好了。”一名宫女端了药进来,放桌上,又退了出去。
漫夭冷冷扫了两人一眼,漠声道:“你们都走吧,我累了。”
启云帝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宗政无筹看了眼她面前的汤药,也没说什么。
二人都走了之后,躲在外面的萧可才进屋。
漫夭奇怪问道:“可儿,你怎没休息?”
萧可没说话,先端起她面前的药碗放鼻尖闻了闻,再就着碗口抿了一点,直到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递给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在进王宫之前,皇上再三交代,这里的任何人都不能信,所以,我要等姐姐喝完药才能睡觉。”
漫夭心中漫过一阵温暖和甜蜜,到底是他心细。她不由自主的扬唇,喝着苦涩的药汁,嘴角却挂着幸福的笑意。而这一幕正落在去而复返的男人眼中。
漫夭喝完药,放下碗,“你可以去睡了?”
“嗯。那我去了,姐姐有事让人去叫我。”萧可笑着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突然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她一时不防就撞了上去,她个子不算很高,走路又低着头,鼻子正撞在那人的胸口,顿时“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她捂着被撞疼的鼻子,抬头想看清是谁这么不长眼睛,这一看,吓得不轻,睁大眼睛,脱口而出:“将军!”他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漫夭从门口的男人出现的那一刹那,就心道不好,但也来不及阻止了。
“你叫朕什么?”明黄龙袍,金冠墨发,这去而复返之人正是刚才一句话都没说的宗政无筹。他收回望向漫夭的凝思目光,转而盯着面前这身材瘦小的神医,眸光异常犀利,语调深沉道:“你认识朕?”
萧可以前在将军府住了一段日子,叫他将军已成习惯,如今没料到他会返回,一时惊慌出口,自知失言,心中顿时有些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怕多说多错,被他认出来。她犹豫着,回头看了看漫夭,只见漫夭面色坦然镇定,唇角带着微微笑意,淡淡的扫过她一眼,似是说让她别怕。萧可心中一定,仿佛受到鼓励般,立刻镇定下来,规规矩矩朝宗政无筹行了一个礼,用刻意变粗的沉稳声音应道:“小人有幸,在北皇还是将军之时,小人曾瞻仰过陛下的马上英姿。想不到今日能再见陛下,小人一时激动,多有冒犯,还请陛下恕罪!”按说这样回答应该不会错,可错就错在,她不该回头看了那一眼。
宗政无筹深沉的面容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他紧盯着面前弯腰低头的“男子”,目中寒光一闪,他一直思考的问题似已有答案呼之欲出。对于此人的回答,他没有多做纠缠,只越过他缓缓走进了屋里女子的面前。
萧可在漫夭眼神的示意下退出去,心里很不安,也不知道北皇到底认出她了没有?如果被他认出来,会不会给公主姐姐带来麻烦?她懊恼抬手,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真笨。
屋内,漫夭对来到她面前的男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无事般地坐在楠木雕花椅子上。她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眼光像是一汪不起波澜的湖。她一只手放在桌上,指尖不经意碰触到青花瓷药碗,刚刚还温热的瓷碗此刻却已是冰凉一片。她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之上,微微握紧了袖口边缘。
身前的男子定定站在那里,离她不过两步远。东面的窗子有阳光透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投下,罩住了她。宗政无筹面目冷峻,一直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来回的巡视,却始终没再开口说话。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又似乎在努力说服着自己去接受一件不愿接受的事实。
漫夭在他复杂的眼神注视下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和燥乱,她忽然站起来,面无表情道:“你又来做什么?我很累,要休息了,你请便。”她说完就要离开。
在错身而过的时候,宗政无筹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她似乎早有预料般地侧身避了过去,并退出了好几步,冷眼看着他。
宗政无筹抓了个空,五指在半空中微微僵硬,他望着前方空空的椅子以及椅子背后凉白的墙壁,自嘲地笑了笑,手指缓缓握成了拳头,看上去竟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漫夭皱眉,准备不予理会,转身就要回寝殿休息。而此时,身后的男人蓦然开口:“想不到你为了他,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在乎名誉,甚至……自残身体!”
宗政无筹望着她的背影,声音沉痛无比,眸光如同被重铁器狠狠敲碎的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万千道碎裂的痕迹。
漫夭心下一震,他果然还是认出了可儿,进而如此轻易的看穿了一切,但她不会承认。撇过头,她语气淡漠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