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格的意识昏昏沉沉，恍恍惚惚感觉到自个儿跌进了谁的怀里，被人扶着走出了前厅，跨出房门，六月的阳光迎头洒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以及热，好热。</p>
好在扶着她的人很快将她扶过了院子，转进了阴凉的长廊之下。</p>
不过路好像不太对，这好像是去陈氏院子的路。</p>
走错了，玉格想说，但没有力气说，她的脑袋热得燥得像一团浆糊，无法再思考分辨什么，太热了，太晃眼了，她把沉重的眼皮阖上，瞬间感觉舒服了许多，便放任自己闭上了眼睛。</p>
再醒过来，是她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脱她的衣服，这触动了玉格最敏[gǎn]的神经，于是她费力的将眼睛撑开了一条缝。</p>
不是她的屋子，但应该还是在她府上，这是哪里。</p>
“七爷，奴才伺候您宽衣。”</p>
有些耳熟的声音，是……石榴？</p>
“不。”玉格的拒绝太过有气无力，因而没有半分威信，石榴仍旧动作着。</p>
算了，玉格感觉到深深的疲惫，索性闭上了眼睛。</p>
“啊——！”</p>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一会儿，石榴高声的尖叫起来，没一会儿，陈氏急急忙忙走进来，“怎么了怎么了？”</p>
“老、老夫人，七爷，七爷她！”石榴指着玉格，语不成句。</p>
陈氏进来头一眼就看向了玉格，在她眼里，玉格是没有什么异常的，不过是衣裳半敞开，露出了小半的胸膛，以及小小的玉石吊坠。</p>
“到底怎么了？你这个丫头，轻声着些，一会儿把郡主的人惊动了！”</p>
就是为了不惊动郡主的人，她才特特挑了前厅这么个地方动手，又把人扶回了自个儿的院子，而且青天白日的，就是见不着玉格，郡主也不会太追究玉格的去向。</p>
可以说，为了能有个孙子，陈氏这一回思虑得极其周全了。</p>
“老老老夫人，”石榴惊恐慌张得结巴起来，这事儿她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没法儿解释，她看到的七爷也是好好儿的呢。</p>
“老夫人，您伸手，您看看，七爷，不、不、不对啊！”</p>
“什么不对？”陈氏把门阖上，走了进来。</p>
石榴拉着她的手往玉格胸`前，明明是空气的地方探去……却切实触碰到了温热柔软的所在。</p>
怎么会！</p>
怎么可能呢？！</p>
陈氏瞠目，看着自个儿的手，又看看玉格，使劲的眨了眨眼睛，没有看错，她的手确实还没有碰到玉格呢，可是！</p>
在陈氏的吩咐下，两人合力将玉格的衣裳全部褪去，而后陈氏发现了玉格手腕上的手串，她脖子上的玉石吊坠她并不奇怪，那是她一直要求她带着的，可是她手上的那一串，每一颗都和她脖子上的吊坠一模一样。</p>
一瞬间，许许多多的画面闪入陈氏的脑中。</p>
其实作为一手带大孩子的亲额娘，面对一个小小的婴孩，哪里会没有觉出一点儿异常呢，只是她都下意识的忽略的，因为她内心无比的希望她生的是个儿子，她必须是个儿子，因为她已经不能生育了。</p>
但是，现在，一切被打碎了。</p>
石榴站在一侧，躬着身子浑身打颤，满脸惊恐不安的看着陈氏。</p>
老夫人太镇定了！</p>
陈氏颤着手，缓缓的探向玉格的脖子，取下了她的玉石吊坠。</p>
这样离奇的事情，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块生而带来的玉石。</p>
意外又不意外，眼前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陈氏的视线落到了玉格的手串上。</p>
她缓慢的伸手抬起玉格的右手，而后一点点褪下她的手串，当玉石手串脱离玉格指尖的一瞬，一切迷障都破开了，眼前确确实实就是个女子。</p>
石榴瞪圆了眼，把手紧紧的塞到嘴里，堵住到口的惊呼。</p>
玉格悠悠转醒的时候，外头天光仍旧大亮，也仍旧在那间陌生的屋子里，身上的衣裳也穿得好好儿的，但她无比确定已经被人动过了。</p>
手脚仍旧有些乏力，玉格慢慢的坐起来，看向自己的胸`前，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果然，手串已经不见了。</p>
玉格闭目养神，所以呢，在知道一切后，陈氏想做什么。</p>
房门被轻轻推开，石榴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玉格看了过来，心下一惊，有些手足无措。</p>
石榴稳了稳心神，将托盘放到桌上，阖上了房门，这才看向玉格道：“七、七七七爷。”</p>
对着玉格冷淡的神情，她实在叫不住七姑娘。</p>
“奴奴才服侍您喝点水。”</p>
石榴倒了一杯水，送到玉格唇边，玉格的睫毛低垂，看向唇边的茶水，并不张唇，她如今哪里还敢碰陈氏叫人送来的东西。</p>
像是觉出了玉格心底的嘲讽，石榴慌乱道：“奴才这就去请老夫人。”</p>
语罢，将茶水放到桌上，如同逃跑一般迅速的离了屋子。</p>
又过了一会儿，陈氏一个人走了进来。</p>
房门被从外面阖上，石榴守在门外。</p>
“玉格，”陈氏怯怯的唤了一声。</p>
玉格挣开眼睛看向她。</p>
“玉格，”陈氏坐到了床边，拉着玉格的手，眼里泪光闪烁，如一个苦口婆心的慈母，“玉格，额娘真没想到你这生而带玉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事，额娘对不起你。”</p>
“玉呢？”玉格只问。</p>
陈氏的目光微侧，“玉，额娘帮你收起来了。”</p>
所以是不打算还给她了？</p>
玉格看着她，突然轻笑了一声。</p>
“我女扮男装是欺君之罪，当株连九族。”</p>
陈氏的脸微微别开，低声道：“不会的，皇上心悦你，不会的。”</p>
“所以？”玉格语气凉凉。</p>
“玉格，”陈氏又看向了她，“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额娘从前不知道，让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但往后你就不用如此了，有皇上替你撑着呢，皇上对你的这份心意难得，明知你是女子，还能容你站在朝堂上，等你进了宫，必定会待你如珠如宝，你再生一位阿哥，那真是什么都不愁了，你会过得很好的。”</p>
“所以，”玉格觉得好笑，“我从前过得不好，还是让你们过得不好了？”</p>
陈氏只难过道：“你过得太累了，你原本不用过得这样累的，额娘都是为了你好。”</p>
玉格直视着她，“我觉得还像从前一样就好，我若是进了宫，郡主怎么办？这府里上上下下怎么办？阿玛和额娘要去哪一处养老？我即便生了阿哥，身份再尊贵，可色赫图家可就真的绝后了。额娘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被皇家的尊贵迷了眼？”</p>
“可是……”陈氏的神情焦急委屈，她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尤其同一向颇有气势说一不二的小女儿比，可是她是她亲额娘啊，她怎么可能害她，她都是为了她好啊，她怎么就不能明白她这份苦心呢，她怎么能这么冤枉她呢！</p>
“额娘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全家好啊！额娘这么大的年纪了，连外孙都长大成人了，就是再富贵的日子，又能过几年，不都是为了你们姐妹几个么！”</p>
“那可是皇上啊，有皇上护着，那不是什么都有了吗，往后你的孩子会是尊贵的阿哥，你的姐姐们和侄子侄女也都能受益，他们的前程越好，皇上就会更加重视你和你生的阿哥，这样大伙都好，到底哪里不好？”</p>
玉格看着陈氏这样只要讨了皇上欢心，便万事不用愁的模样，突然觉得没有意思，和她争论也没有意义，她早已经阉割掉了身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自我意识。</p>
“你当初就是这么劝六姐儿进宫的吧。”</p>
若没有陈氏这一番对全家好，对她好的劝说，六姐儿不会违背她的话，去争取入宫。</p>
陈氏嘴唇微张，有些愕然又带着自个儿都没法理解的慌乱看着她。</p>
玉格却没再说这个问题，只道：“现在呢，你打算怎么把我送进宫？”</p>
皇上早已去了塞外避暑，没有两三个月不会回京。</p>
而她的真实身份，“你若是要寻人帮忙，可得千万小心了，一旦泄露出去，就算皇上真心要护，阖府上下，除我和郡主外，都难逃死罪。”</p>
陈氏心里一紧，她没想那么多。</p>
玉格勾了勾唇，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我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无故失踪，会有人来查，若是、病重卧床，也会有同僚来看望，你预备怎么应对？”</p>
陈氏张了张唇，一个都回答不上，她没有想那么多。</p>
但是她知道，不能被她牵着走。</p>
“阿玛呢，你告诉他了吗？”</p>
陈氏摇头，“他去城外庄子上会友去了。”是她为了今日这一场打发他出去的。</p>
“那你好好想想吧，要怎么万无一失的把我送进宫去，若是说着为了大家好，最后却把大家都害死了，那就可笑了。”玉格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干脆闭上眼休息。</p>
虽然没有睁眼，但她能感觉到陈氏仍旧坐在床边没动。</p>
过了好一会儿，几番纠结挣扎过后，陈氏笃笃定的道：“玉格，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p>
玉格听了，连勾唇都觉得费劲，她算计她，还要她帮她出谋划策，收拾手尾，太可笑了。</p>
但有时候不得不说，乱拳是真能打死老师傅。</p>
玉格原本想着等她恢复了力气，想法子联系上郡主，也或者郡主先发现不对，寻到她，到时候再让郡主出面，把这府上翻个天翻地覆，把玉找出来。</p>
但没想到，陈氏谁也没告诉，也没有绑她，自个儿带着玉偷偷跑了。</p>
“七爷！”郡主破门而入，看到玉格，惊得迅速反身关上房门，“您怎么？”</p>
“额娘呢？”</p>
郡主摇头，“说是出门礼佛，天落黑了也没见回来，阿玛也不在，您也不在，我问了满仓和门房上的人，都说您今儿没有出府，所以我。”</p>
玉格点点头，明白了现在的情况。</p>
“去拿一个帷帽过来，把人都打发远些，先回咱们自己的院子再说。”</p>
郡主点头，也明白这事儿的要紧。</p>
很快，郡主和落英护着玉格，趁着夜色，只提了一盏灯光昏黄微弱的气死风灯，脚步匆匆的从陈氏的院子转回了他们自个儿的院子。</p>
郡主道：“我这就打发人去寻额娘。”</p>
玉格道：“派人去大姐、二姐她们家都问一下，尤其是三姐府上。”</p>
“阿哥那边也让人问问，先别惊动太多人，就普通的闲聊，探探话，打听打听她可能会去的去向，再让人把崔先生请来，各个城门那边得劳他去问，连夜打听太引人注目了，你们明儿再去各处，先咱们自己暗暗找找，户部那边，让满仓明早去替我告个假。”</p>
郡主一一点头应下，玉格想了想，又道：“我和十六爷约了明儿跑马，便以此为由告假，十六爷那边，若是问……就请他过府一趟，就说我有要事请他帮忙。”</p>
“好，”听着玉格有条不紊的安排，郡主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七爷也别着急，额娘从来没怎么离家过，不会走远的。”</p>
玉格垂眸，“但愿吧。”</p>
她如今已经不敢小瞧人的执念，以及对认定的唯一真理的捍卫的决心。</p>
果然，郡主和崔先生明察暗访了一夜一日，都没有寻到陈氏的踪影，而一大早，十六阿哥先上门问罪来了。</p>
“你扯的好谎，还要爷替你在十三哥面前打掩护，你如今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爷亲自上门，也不出来迎接，还要爷自个儿来见你！爷说你。”</p>
十六阿哥一通抱怨的跨进门，瞧见一身女装的玉格，瞪了瞪眼，飞快的咽回了后面的话，转身就要关门，看见院子里只有落英一人在，才稍微定了定心神。</p>
“你这是要做什么，爷的魂儿都快被你吓飞了！”十六阿哥顺着胸口，后怕不已。</p>
玉格示意十六阿哥先坐，落英给十六阿哥上了茶，便阖上门，退了出去。</p>
十六阿哥见状，有点悟过来了，“你今儿没去户部就是因为此事？你的玉、不见了？”</p>
十六阿哥的眼神有些飘忽，他还是难以直视女装的玉格，也太勾人了些，明明未施粉黛，怎么就……咳咳，真是不怪人不正经。</p>
“嗯，”玉格点头，“所以有一事想请王爷帮忙。”</p>
玉格说了陈氏的事儿，十六阿哥听得眉头紧皱，这样违背人意愿，算什么对她好，她难道就没想过，她若是愿意，哪里还会有前头罢工罢市的事儿，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为了不入宫，偏偏最后亲额娘给她下药，也要把她送进宫，这都是什么事儿啊！</p>
十六阿哥听得满肚子义愤，“你额娘此举也太过分了！”</p>
玉格无意再评价陈氏的所为，只是有一件，陈氏确实赌对了，她不能让此事暴露出去，害得大姐儿二姐儿他们通通没了下场。</p>
所以，“劳烦王爷，带玉格去您城外的庄子上住几日。”</p>
十六阿哥原本正想着她请他过来，是不是要他帮忙联络四哥，突然听到这样的请求，愣了一瞬，才点点头，“可以啊。”</p>
这比让他送她进宫可简单太多了。</p>
玉格真心实意的笑开，致谢，“多谢王爷。”</p>
玉格站起身，“我这就让人收拾行李，劳烦王爷稍等。”</p>
见玉格唤了落英进来，两人一起去到内室，十六阿哥拍了拍额头，这才清醒过来。</p>
傻了傻了，明明是比送她进宫难太多了！</p>
四哥要是知道此事缘由，必定会怨他坏了他的大好机会，就是不知道，玉格与他同住同玩几日，那不是赶着往四哥嘴里灌醋吗！</p>
真是，她果然就是来害他的！</p>
十六阿哥愤愤的想着，见玉格和落英出来了，又忙站起身道：“稍等，爷出去安排安排，你如今这样子，不宜被人瞧见。”</p>
十六阿哥直接叫了一顶轿子抬到了玉格的院子，出了府门，也没有下轿换车，安排了四辆马车跟在后头，一共五班轿夫轮流着把玉格抬到了城外。</p>
十六阿哥也在轿上，轿厢狭窄，两人的肢体难免会有相碰。</p>
十六阿哥面色尴尬的左右张望，想要掀起窗口的布帘瞧瞧外头，又想起身旁之人万不能暴露，又强忍下来，面上一点点染上红霞。</p>
玉格被十六阿哥左右挪动的动静拉回神，瞧见他的面色，微微垂眸，而后笑着轻声问道：“可是太过闷热了？要不我戴上帷帽，王爷开窗通通风？”</p>
“不用了，”十六阿哥先回道，而后才道：“爷就是太热了，早知道该让人备些冰的。”</p>
“嗯，”玉格点头，同十六阿哥闲聊起来，“皇上那边，王爷打算怎么说？”</p>
十六阿哥满不在意道：“就说爷拉着你避暑打猎呗，这上半年，咱两都累得不轻，他自个儿出塞玩去了，还不让咱们松快松快。”</p>
玉格想了想，这话虽然说得胡闹，但还真是个法子。</p>
误会他拉着她做共犯偷懒，以逃脱或者减轻责罚，比让皇上误会他二人有私情要好得多。</p>
十六阿哥果然是个聪明人。</p>
“劳烦王爷帮我寻一寻、玉，此事不易张扬，我们的人手很有限。”</p>
十六阿哥答应得很快，“放心吧。”他肯定是要帮她找的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