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景亲自为苏酒驾车,冒着长夜风雪朝城郊驶去。
行了一里又一里,直到侍卫提醒快到洛城了,才堪堪停住车队。
洛城隐在漆黑的雪雾里,古老陈旧的轮廓若隐若现。
黑色山脉一望无际,伶仃细雪簌簌落下,青砖官道上格外寂静,只剩落雪的声音。
苏酒下了马车,与谢容景对面而立。
车厢前的一盏风灯,把两人的面容照得隐隐绰绰。
谢容景摘下厚重暖和的暗紫色貂毛大氅,轻轻为苏酒系上。
“从洛城到凉州,大约要行一个月。你身子娇弱吃不得苦,行慢点也无妨……车队里给你备了厨子,江南请过来的,你爱吃的菜他都会做。金银钱财管够,别委屈自己。我签字的文书已经提前送去各座城池,凡是谢家旗下的客栈,你都可以住。”
他低垂眼睫,小小的丝绸系带,慢吞吞系了半天才系好。
他从怀里取出一沓房屋地契、田亩商铺的文书,“谢家在凉州也有些产业,你且拿着。平日莫要累着自己,每月只管派人问他们收租就好……”
话到最后,男人声线抖得厉害。
“苏小酒……此去千里,余生还不知能否再见……你,好好保重……”
他终于哽咽不成音调。
苏酒沉默着。
她仰起头,谢容景的丹凤眼湿润腥红。
似是害怕被她发现他在哭,还迅速用手背抹了下眼角。
她笑笑,抬起细白小手,温柔地替他拂去鬓角的落雪。
“苏小酒……”
谢容景紧紧抓住她的小手。
少女的手儿,娇嫩细腻,绵若无骨。
冰天雪地里握着,一辈子都舍不得松开。
可这只手儿,终究会被别的男人握在掌心。
他沉默地哽咽着,再不舍,也只有缓缓松开……
苏酒朝他福了福身,转身踏进马车。
车队冒着风雪,沿官道继续往前驶去。
谢容景牵着马,独自立在官道上,凝着车队消失在视野中。
雪花落在眼睫,渐渐消融成水。
他慢慢转身,沿着青砖驿道,沉重地往长安城走。
手中提着的灯笼跌落在地。
风霜迎面,他终于无法忍受削骨凿心般的疼痛,踉跄着摔倒在雪地里。
十指深深抠进积雪,他把脸埋进冰冷的雪里。
八尺男儿,在这一年的雪夜,面对古老的洛城,面对蜿蜒不见尽头的驿道,终于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
一个月后。
苏酒的车队,悄然出现在凉州城。
她好奇地揭开窗帘。
凉州城巍峨古朴,巨石砌成的城楼映着晚霞落日,荒凉却又波澜壮阔。
长街朴素,虽不如长安繁华熙攘,却有种神秘辽远的苍凉韵味。
呼吸之中,仿佛能感受到戈壁荒漠、长烟垂柳、落日余晖、长河牛羊等景色。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她揪着小手绢,眨了眨清澈湿润的鹿儿眼,瞧见街头有一座瓦青木楼,涂了胭脂水粉的姑娘笑语嫣然。
她们婉约娴雅,恰似点缀在凉州这种荒凉水墨画上的娇花。